金陵晚报记者 韦晔【金陵晚报报道】“关于巷子是怎么醒来的,有各种各样的说法。游离于市井生活之外的人可以有各种各样的想象:炊烟、鸟语、白玉兰的香味……都不对,在我看来却是‘哗啦啦’刷马桶的声音。”说这话的人是南京籍民俗学者扎西刘,喜欢在老城用胶片、用笔头记录南京人即将消失的生活方式,记者忍不住捂着鼻子向各位报告:扎西刘花了6年时间为马桶出了一本书——《臭美的马桶》,整整13万字全在写马桶。 为什么要为马桶写书,书里到底写什么了?金陵晚报记者在扎西刘的工作室“马桶公社”探了个究竟。
马桶上的聚会
山西路一处不起眼的筒子楼,扎西刘的马桶公社里一帮热衷民俗摄影的南京人在讨论春节期间的计划。有意思的是,所有的人都坐在红漆马桶之上。扎西刘忙拉着记者入“座”,指着一只略为轻巧的马桶说,“这可是从常熟一户茶农家买来的,当地有女儿结婚陪嫁马桶的习俗,大的套小的,小的留纪念,大的才实用,放心坐吧。”记者和扎西刘的话题就从马桶开始了。扎西刘小时候常被父母寄养在城南信府河75号的舅舅家,一座典型的老宅院,就是附近没有公共厕所,要方便得跑好远的路,家家户户用马桶也是必然的。扎西刘回忆说,“马桶常常放在正屋最里面的墙角边,与床铺只隔层布帘,用起来很方便,就是味道太难闻。”舅舅家从北方来客人了,还以为屋里的咸鱼捂臭了。事隔30多年,回忆起在信府河的生活,扎西刘还忍不住学起了那句吆喝——“倒——马子喽!”到了上午九时,各家放在门外的马桶“焕然一新”,笔挺地立成一排,扎西刘喜欢和小伙伴耍斗,右手紧握马桶刷子当宝剑,左手举起马桶盖子当盾牌。谁想到,这位过年的时候把鞭炮扔到马桶里,听个“天地响”的南京人竟然为马桶著书立说了。
追踪刷马桶状元
6年前,南京市秦淮河、金川河污染治理力度加大,加之老城区改造的速度越来越快,扎西刘在搜罗南京民俗资料的过程中察觉到,往日见惯了的马桶洗刷工越来越少了。留意了3个月,他只是发现船板巷的潘大妈、王府巷的杨大妈每天有四五只马桶可以刷,而且随着老住户的搬迁,马桶洗刷工的生活越来越难维系。这位民俗学者为马桶担忧了。饭桌上听人无意说起,大行宫一带还有个大爷用板车拉马桶,有二三十只。扎西刘一听喜出望外,就与老摄影家王铮先生背上相机在大行宫一带苦苦寻找。在巷子里见人就问,路人看这两个蓄着长胡子、背着高档相机的人打听这个,都用异样的目光打量。好在没有花费多长时间,在居委会打听到了,科巷菜场东头厕所前就有倒大爷。这位鲁姓安徽籍倒大爷倒了60多年的马桶,一直单身,住在依着围墙搭建起来的窝棚里。行行出状元,扎西刘说,鲁大爷刷过的马桶干净、无臊味、板不烂、箍不锈,称得上“金陵刷马桶状元”。“倒,不可流淌在桶边;刷,从下而上顺时针旋转,延长马桶寿命;冲,清水冲洗,不能损坏漆面。”鲁大爷曾向扎西刘口授刷马桶的要领。“一只马桶一个月洗下来才9块钱,弄坏了还得赔。”扎西刘告诉记者,为了用上一家公共厕所的水,鲁大爷每天还得打扫两次厕所作为回报,“一个月下来也就苦个300元。”
在苏州“偷”马桶
渐渐,扎西刘的视野范围扩大到江苏全省,还有上海、浙江、安徽。在扬州的文昌巷,在上海的董家渡,在皖南不知名的小巷子,扎西刘四处寻找马桶。2005年扎西刘到苏州出差,在一个不起眼的巷子里,他曾手提两只马桶健步如飞,身后一位老太大喊“捉贼”,他原想把马桶拎到光线好的地方便于表现马桶的细节,最后竟把老人家说得喜笑颜开,不但回家提出了另外两只,还心甘情愿给他当模特。扎西刘在拍摄中突然发现,其中一只马桶的油漆很新,“我当时心里一下就亮了,一定还能找到马桶作坊!”扎西刘费尽周折从苏州一位刷马桶的朋友那里打听到,范庄前巷还有一位老大爷在做马桶,前巷的“巧木作”在历史上就很有名气,苏州人对马桶的外观十分讲究,大户人家往往用不会变形的鸡翅木制作马桶,有的马桶甚至在雕画上嵌银丝。秦兴福老人的作坊就在前巷72号,木匠活传到他手上已经是第三代了。“老秦告诉我,这门手艺在他家就要失传了,小儿子开汽车,大儿子虽然也在干木匠活,但就是不愿意学做马桶,毕竟‘马桶匠’的身份让年轻人脸上不光彩。”另外,马桶匠的客源现在也越来越少了,马桶本身就是耐用品,不少人家的马桶还是祖传三代甚至更久远,扎西刘告诉记者,现在还有街坊拎着清代的马桶请他修理。“大马桶80元,中马桶70元,小马桶60元,要是不做些脚盆、木桶这样的木活儿,像老秦这样的马桶匠很难维持生计。”这几年城市改造越来越快,扎西刘一听到南京或是周边城市的老街巷要拆迁了就非常着急,“这些手艺的土壤没有了”。
结尾
看了我们的报道,好奇的读者也许想问,在南京,哪里还能买到马桶?据扎西刘打探,湖熟老街80多岁的周大爷、绣球公园西门口的杨大爷还在做马桶,不过得预订,此外高淳老街的杂货店、溧水、板桥的庙会上还能见到卖马桶的生意人。不过随着老箍匠的老去,马桶真的离我们越来越远了。在采访的最后,扎西刘还委托本报的热心读者帮他打听科巷鲁大爷的下落,有人说他被外甥接回安徽老家了,有人说他去了别的城市。
马桶之语
马桶究竟创始于何年,不得考证,民间百姓异口同声地回答说,“祖传的。”这一下,扎西刘就难以为马桶追宗问祖了。可马桶融入了市井生活,比如剃头的时候师傅会问,“你剃西装式、平顶式,还是马桶式?”又比如马子菜,长梗叶短,专用来腌菜,小雪前后上市;马子就是马桶,这与腌菜何干?据扎西刘考证,过去,菜农把粪视为生计的基本保障。南京近郊的菜农每天一大早都要进城收粪便,久而久之都有各自的“势力范围”,俗称“粪窝子”。为了稳住粪源,冬令小雪之时,菜农都要送一些长梗青菜给粪窝子的主家作为“粪报”,这便是“马子菜”。马桶还渗透到语言中,目前,扎西刘已经整理出了257条涉及马桶的歇后语,记者摘录了其中的几条——马桶上练字——屎杆子箍桶巷里的马桶——真来势木匠做马桶——刨(抱)不平木匠修马桶——吱咕吱(自顾自)马桶下生火——熟屎(视)无睹马桶里放屁——闷响(梦想)马桶上遮羞——顾头不顾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