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彰显新生代民工困境的极端事件
我就是不想像我父母那样,一辈子都打工。
我好像逃不开这个网。
“天越来越冷了。不知道阿星和阿海在里面怎么样。”12月20日一大早,阿星的父亲老闭拨通记者的电话,焦虑的声音夹着疲惫传过来。
不愿加入“砍手团伙”的阿星却杀了人的新闻在7月的暑天里不知曾掀动了多少读者的心。
阿星杀人事件
阿星的故事还要从本报2005年1月的一篇深度报道说起。近年来,在深圳公明镇猖獗一时,让很多市民闻之色变的持刀抢劫团伙,被人们称做“砍手团伙”。据警方调查,大部分“砍手团伙”成员来自广西天等上映乡,其中最多的,是一个叫温江的村庄。2005年1月,本报深度记者傅剑锋(后为南方周末记者)来到偏僻的温江村住了10天,深入采访来自“砍手团伙”家乡的故事。在这里,他遇到了在广东打工多年、因病在家休息的阿星。阿星接受了傅剑锋的采访,向他介绍了在外加入“砍手团伙”的老乡的一些情况。“也许有一天我走投无路了也会去抢劫。”这是阿星给傅剑锋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话。
2005年7月8日晚上9点,因为喝满月酒醉了旷工一天,在汕头潮南区峡山镇打工的阿星被工厂辞退,在领取工资和扣压身份证问题上与主管起了冲突,阿星把主管阿章砍死,后向同在潮南另外一家工厂打工的弟弟阿海拿了几百元钱,连夜逃往父母打工所在地深圳宝安公明镇。9日晚他拨通了记者傅剑锋的电话。
当时远在北京出差的傅剑锋听说后立即联系本报深圳记者站,本报数位记者赶往公明,在一家电话亭附近找到了阿星。
阿星的父母在他小时就赴深圳公明镇打工。阿星上到初中辍学,15岁开始跟着老乡在广东东莞、深圳公明等地工厂辗转打工,干得最多的就是织带。“织带,织带,我永远都在织带!”当夜,阿星叹息着回顾他在外打工的经历时说。阿星曾经和聚集在深圳的广西“砍手团伙”老乡们走得很近,亲眼看他们抢钱、砍人。但是阿星一直在挣扎着和他们不一样。为了避免他们对阿星潜移默化的影响,2005年春节后,老闭把阿星和还没满18岁的二儿子阿海一起送到汕头打工。
半年后,阿星,这个曾经跟同乡“砍手团伙”厮混了半年多的小伙子,虽然一直没有像同乡那样去抢劫,却杀了人。他还不满20岁。
7月10日凌晨,阿星在本报记者陪同下,向深圳警方自首。后被刑事拘留。
因为在阿星杀人后,弟弟阿海给了哥哥400元钱,当天在工厂上班的阿海也被警方带走。
阿星杀人事件经本报报道后,在社会上引起广泛反响,新生代民工问题再次成为媒体讨论的热点。
8月10日,阿星涉嫌故意伤害致人死亡被正式批准逮捕。11月初,该案由潮南公安机关侦查终结,移送当地检察院审查起诉。后因犯罪证据、事实需要补充侦查,潮南检察院将该案退回潮南公安分局。
12月初,案件再次由公安机关移送至潮南区检察院。
按照法律规定,汕头市中级人民法院将在近期内对该案进行开庭审理。
开庭的前夕
一晃5个月过去了。距离阿星杀人案开庭的时间越来越近了。老闭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这两天阿星阿海两兄弟的两位辩护律师要再次去汕头潮南看守所会见阿星,老闭买了几件衣服,托律师给兄弟俩带过去:“高领的毛衣,虽然只是一二十元一件,但是应该比较暖和。”
老闭和妻子在深圳市公明镇一家橡胶厂打工已经10多年了。阿星兄弟出事后不久,他们就从出租屋搬进了工厂宿舍:“这样省了租金,而且可以少接触一些老乡。”两个孩子一下子都进了看守所,这对这个家庭的打击几乎是致命的。
很多老乡和工友都知道阿星阿海出事了,但是因为怕老闭伤心,他们在老闭面前从来不提此事。老闭则用工作的劳累来冲淡内心的焦灼和痛苦,尽管每天工作很辛苦,晚上7点才能下班,但是老闭仍然成夜睡不着。
“老做梦。心里压力好大的。”老闭说。他很想去看看阿星和阿海,但按照规定,案子未审判前亲属不能探望。他现在打算的,就是在开庭当天,要去庭审现场看看阿星。“只是希望他能够保住一条命。”这是老闭现在惟一的愿望和支撑。
两代人的分歧
阿星的辩护律师——普洛米修律师事务所的周德智律师在9月份的时候,曾经会见过看守所里的阿星。阿星留给他的印象很深刻:“很内向,安安静静的,很敏感。知道我是无偿来帮助他的之后,对我很信任。”周律师说,阿星杀人事件让他感慨很多。“阿星的悲剧发生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与他个人受到的教育、他的家庭、个人修养等等都有很大的关系。”
让周律师感慨的还有阿星和父亲老闭的关系。阿星跟父亲的关系并不那么亲密。老闭一心希望儿子能够像自己一样,安安稳稳在工厂打一辈子工。老闭还用打工多年的积蓄,在家乡给阿星盖起了在当地算是不错的楼房,为的是给儿子以后讨媳妇。可是阿星的想法不一样。他很想摆脱每天在工厂12小时织带的命运,“哪怕有个两三万元本钱,去做个小生意也好。”老闭不给他钱,自己忙于工厂的工作,又很少跟儿子交流,父子二人在心灵上愈走愈远。
“可以说,阿星在家庭教育这一块,是缺失的。”周律师曾经试图和阿星谈起父亲,但是阿星不愿多谈,很快把话题转开了。
这一点,阿星在自首当夜也曾经对记者提及过。当记者问到他的家庭,阿星的回答是沉默后的一声叹息:“我就是不想像我父母那样,一辈子都打工,那样是永远都没有出息的。我老爸他不理解我,如果理解我,他们也不会这样。”“他给我一条路去走,就是打工,可是我不想走,你给我一个范围,可以宽一点,你给我一个笼子,让我在里面缩住脚,站都站不稳,走起来会摔倒的。”实际上阿星和父母的关系鲜明地折射了新生代民工和老一辈民工之间的代沟。
谈起即将开庭的阿星杀人案,周律师表示谨慎乐观:“根据法律规定,阿星杀人手段残忍,他可能会被判处无期徒刑、死缓甚至死刑。他的悲剧是社会的悲剧,我会尽最大能力为他辩护。”
阿海的辩护律师吕际明则对阿海的包庇罪一案充满信心。他说,根据阿星和阿海的供述,阿海是在不知道哥哥杀人的情况下,给了哥哥钱,而且案发时,阿海未满18岁,他将会为阿海做无罪辩护。
另一方面,根据有关数字,在“砍手团伙”三名核心头目因拒捕被相继击毙后,盘踞在深圳公明的“砍手团伙”开始散伙,公明镇的治安有所好转,今年以来,公明区域的犯罪率因此陡然下降了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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