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的工夫做完了,腊月就来了。到附近的几个小乡场上,买点孩子们要吃的橘子、甘蔗、落花生,买点女人们要绣花的各色丝线和花样,再买点红糖、鞭炮、香烛和纸钱。大人小孩的新衣都是请裁缝到家里做的,不会到场上花冤枉钱。 该买的都买齐了,该制的制齐了,腊月就过了一大半了,都到了二十几了。
二十五,打豆腐;二十六,杀年猪;二十七,泡糯米;二十八,打粑粑;二十九,家家有;三十夜,不要借;年初一,样样齐。
这个从儿时听来就永不忘记可以伴随我们一生的民谚,就这样规范着山寨里年的程序,年,就这样一天一天地、热腾腾地来了。
寨子依然是在万山丛中,翻了一山还是一山。可是年不在乎,它是年年要来的。这个时候的腊月,山岚是淡蓝的,炊烟是淡蓝的,鞭炮炸起的烟雾是淡蓝的,祭祀的香火也是淡蓝的。
寨子里很少有人贴春联、挂灯笼,所以年的氛围也是淡蓝的。最热闹的还是二十八了,这是过年的重头戏。热气腾腾的糯米从甑子里倒进了长长的木制粑槽,手拿粑槌的壮士就开始用那“T”字形的槌动作了,那槌子落在槽子里,声音起先很沉闷,而后慢慢响亮起来。不一会儿,那蒸好的糯米就被槌子鼓捣成雪白雪白的胶状物。每一次槌的起落,从槽子里扯出的白丝都似绞着一把把织布的白纱。
乒!乓!打粑粑的声音震得地皮子颤抖,给年增加了欢乐;
乒!乓!打粑粑的人前弓后箭地站着,挥动着粑槌像挥动锄头挖地一样。两个人四只强壮的胳膊劲鼓鼓的,一把锄头落地,另一把锄头举起。粑槽里淌满白嫩,像少女的酥胸,像冬日的白雪。打呀,挖呀;挖呀,打呀。打粑粑是一曲收获与垦荒的交响。女人的手抹上蜡油,从粑槽里将胶状物扯出来了,织(乡亲们用了这个“织”字,实在是妙!)成圆圆的白玉一般的饼。一个一个,排列在门板上、桌面上,一切可以利用的光滑的平面都摆满了。等稍稍干了一些,就四个一沓、五个一沓重起来,银白银白的,这粑粑多像元宝,是用锄头从土地中挖出的元宝呀。可是乡亲们却挖了一年。印象中最好吃的还是年夜饭。先把米泡好,大坨大坨的猪肉用各种作料腌好。中午就开始上了甑子,煮熟一半的米放在下面,猪肉放在米上面,熊熊大火就烧了起来。不一会饭和肉的香味就满屋子氤氲。当然也还会炒一些别的菜。这些洋溢着的诱惑眼看就要到口了,大人却要装上好几碗饭和肉,还有酒,还带上香烛、纸钱,用一个盘子托着屋里屋外地去敬祖先,有的还要走好远的路。这种时候,我常常跟在父亲脚后也去。离开山寨走进城市几十年了,好多个年都是在城里过的,过着与所有城市人一样的别无二致的春节。但是我却顽固地保留着吃年夜饭前先敬祖先的习惯。盛上几碗饭,夹上几块肉,倒上一杯酒,用一个小凳将它们向故乡的方向摆放着,心里默念着感恩的话,感谢先人保佑,祝先人春节快乐。人是要懂得感恩的。尤其是我们在享受着的时候,在过年过节的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