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菜一个汤，两个老人一个孩子———袁锦今年18岁，十八年的大年夜，十三次是这样过的。

　　饭桌在袁锦的小房间里，外婆吴秀珍很快把饭菜摆放停当。葱烤鲫鱼、酱蛋烧肉和香菇炒青菜，都是祁爱群爱吃的。过去过年，她在西藏，女儿和父母在上海，上海的家里总也要准备这几样菜；如今，她不在了，三道菜依然年年必有。

　　在西藏，一到冬天，除了土豆和大白菜，普通百姓家就难吃到别的蔬菜；肉，多是冰冻的牛羊肉，几乎没有猪肉；鱼，是想都不敢想的。祁爱群和父亲祁孔法，两代分别援藏二十多年，不在家乡时，多么想念一碗地地道道的家乡菜啊。

　　最痛一杯酒

　　锦锦拿起筷子，先往外公饭碗里搛了一筷青菜。外公知道这是锦锦炒的，尝了，朝她点点头：“正正好。”好像一转眼，出生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锦锦就长大了，知道孝顺了。

　　1988年，祁爱群回上海父母家生孩子，挺着大肚子，和父亲拗上了。祁爱群和丈夫袁勇都在西藏那曲综合中专学校工作，这一年，学校撤并，重新分配教职员工去向，祁爱群母校林芝农牧学院的领导点名要她回去。老祁在西藏工作20年，知道那曲、林芝两重天。后者是“西藏的江南”，气候宜人，土地富庶；前者呢，人说“远在阿里，苦在那曲”，平均海拔4800米，昼夜温差极大，一年除了三四个月的夏天，其余都是白雪茫茫的冬季。留还是走，不是明摆的吗？

　　可女儿偏选择留：那曲是牧区，当年就是父亲让女儿学的畜牧专业，正好对口；那曲天冷，可人心热，每天去两百米外的水井打水，只要碰到人，谁都要抢着替“祁老师”提上一桶……老祁心里不舒坦，气一直生到大年夜。那顿年夜饭，四兄妹全到齐了，大人小孩，加上刚出生的袁锦，十四口人，两室户的老式公房里挤得人转身都难。饭桌上，还在月子里的祁爱群让丈夫给父亲敬杯酒：“爸爸，你就随女儿的意吧。”父亲端起酒杯，一声长叹。自己在西藏工作了二十多年，怎会不明白女儿？她对高原动了情，再也收不回。

　　以后每想起这顿年夜饭，老祁心里就隐隐作痛。三丫头或许可以离开那曲，可以不得高原病，可以不积劳成疾倒在岗位上，如果当初不喝那杯酒。可，他最懂女儿。

　　最悔一句话

　　母乳期一过，祁爱群该走了，过去只消挥挥手就能和爸妈再见的她，这次再也挥不起来了。袁锦出生时个儿特别小，体质也差。带着走吧，医生说，孩子不是生在高原，身子又弱，带上去一定受不了；不带吧，孩子还这么小，离开那么远，妈妈怎舍得？

　　“放心，我们两个老的先给你带着，孩子总是亲娘的。”可谁想到，两个老人这一带，就是18年。

　　祁爱群

　　平均三年回趟家，每次回去，孩子都不认妈妈；等认了，熟了，孩子在怀里“姆妈长姆妈短”时，休假也结束了。女儿上幼儿园了，进小学了，读初中了，渐渐，祁爱群发现，孩子在电话那头的话越来越少；回上海休假一次，妈妈带女儿上街，女儿要么远远地跟在后头，要么快快地赶在前头。孩子跟娘不亲啊。回到西藏，祁爱群就哭。大学女同学劝她：别自找难受，在西藏工作的女人，哪个不是这样？

　　2002年，祁爱群调任班戈县组织部部长的第二年，和家里说好，过年无论如何回家。可临到年关，祁爱群知道，年夜饭又泡汤了。几十个年轻干部第一年下派到乡里、村里，他们有家不能回，管他们的部长却撒腿走人，心里过不去啊。

　　大年三十晚上，祁爱群打电话给女儿。14岁的女儿只有一句话：有本事明年也不要回！第二年，妈妈却回来了。是锦锦到拉萨，捧着把妈妈带回了家。

　　最想一件事

　　尽管三个人都刻意放慢了吃饭的速度，但年夜饭还是在半小时内结束了。外婆到厨房，又给锦锦添了一碗汤圆。祁爱群去世前几天给家里打电话，老母亲在电话里问：最想吃什么？祁爱群想都没想：你做的豆沙汤圆。结果，豆沙汤圆早早做好了，最爱吃汤圆的那个人，却再也回不来。锦锦素来不爱吃甜食，但祁爱群去世后的这两年，三次年夜饭，女儿年年替妈妈吃一碗汤圆。

　　锦锦吃汤圆，两个老人一声不响地盯着看。突然，锦锦停住了，大叫一声，伸出舌头，豆沙馅里一枚亮闪闪的硬币。外公拍手笑出了声。家里做了好几十只汤圆，只有一只包着硬币，今年锦锦咬第一口，就把它吃了出来，这可是大好的兆头！外婆起身走到隔壁自己的房间，对着桌上祁爱群的照片说：“你看，锦锦一定考得上大学。”

　　女儿考上大学，是妈妈最想的一件事。锦锦记得，妈妈唯一一次对她生气就是因为她的学习成绩。女儿要看电视，不肯做功课，外婆叫不听，外公叫也不听，妈妈拿一把量衣尺，第一次打锦锦。结果，锦锦一声没哭，瞪着眼；妈妈倒哭了，抱着外婆的肩膀大声地哭。

　　如今，最在意锦锦念书的那个人不在了，但关心她学习的人一下子有了许许多多。读书动脑子，营养要跟上，长桥街道里的生活补助费，组织科的张阿姨每个月送上门；学习跟不上，老师开小灶，零陵中学高三年级的各门任课老师，都把锦锦当作自己的孩子一般教；甚至祁爱群在西藏的老领导索朗央培，专程到上海来，为了给今年考大学的锦锦鼓鼓劲。

　　汤圆里的硬币会否给锦锦一生带来幸运？会的，因为妈妈和更多的好心人教会她：长大后要成为一个坚强、真诚和善良的人。

　　祁爱群

　　1963年生，14岁跟随援藏的父亲来到拉萨。大学毕业后，她没有和父母一起回上海，而是选择在高原成家、生活、工作。2003年12月13日，祁爱群在西藏那曲地区班戈县组织部部长任上，因突发性脑溢血去世，年仅40岁。2004年，中央组织部追认祁爱群为全国优秀组工干部。

　　袁锦祁爱群独生女，从小和外公外婆在上海长大，目前是徐汇区零陵中学高三（4）班的学生。

　　本报记者张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