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牵挂的小白你在哪里
孤儿刑满释放无家可归又犯罪 女检察官奔波半年无果再呼吁———
西城区女检察官柳青在新年的第一个愿望,就是希望曾经帮助过的小白,在报纸上能见到姐姐发自肺腑的一句话,“姐姐一直牵挂着你,听姐的话回来自首吧。”2003年,一个叫小白的孩子因为未成年犯罪,被西城区人民检察院的女检察官柳青送进了少管所服刑。得知小白是个孤儿,柳青对小白说:“出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 ”小白刑满释放后找到柳青,说自己家的房子和地都被大伯强占,无家可归。柳青为兑现承诺奔波了半年之久,因为小白没有得到哪个部门的有效帮助,她的努力没有成功,而小白再次走上了犯罪道路,成为正在被警方追捕的在逃犯。
■姐姐牵挂的小白你在哪里
“小白,已经快过年了。人家都在往家赶,你还在外逃亡吗?你可知道,越到这个时候,姐牵挂的越是你。听姐的话回来自首吧……”
2006年1月27日中午,单位的同事都在收拾东西准备第二天放假了,而在西城区人民检察院女检察官柳青的心里,一种随着过年更加强烈的牵挂,却让她不时冲着窗外的街市发呆。当记者赶去采访她时,柳青说她新年的第一个愿望就是小白能够在报纸上见到这番话。
■未成年被告是一个孤儿
2003年,正在西城检察院未成年办案组当公诉人的柳青承办了一个3人抢劫案。柳青在提讯该案中年龄最小的被告人小白时孩子告诉她:四岁时因为爸爸被判重刑妈妈离家出走,他成了孤儿。先是被姑姑收留,后来又被大伯接走。8岁时他因忍受不了大伯的打骂和寄人篱下的生活,扒火车只身来到北京乞讨。抢劫案中的老大给他饭吃、给他衣穿,他就跟着大哥抢了人家的钱。听了小白的不幸身世,热心肠的柳青临走时对小白说:“好好改造,出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后来小白被法院以抢劫罪判刑一年半。
2004年底,正在办公室的柳青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一个叫小白的人说他正在检察院门口等她。柳青边猜测边来到检察院门口。她看到一个倚着墙角、身材瘦小的孩子在等她,细一看那个孩子正是她一年多以前送进少管所的小白。站在寒风里的小白穿的还是一年多以前穿的那件蓝绒衣被冻得浑身发抖,柳青来不及多想急忙把他带到接待室,给他倒了杯热水让他暖暖身子。
喝下一杯热水,小白怯懦地对柳青说:“昨天放出来前我给家里打电话了,没人来接。”柳青问:“那你昨天夜里在哪儿过的?”小白说:“在立交桥底下蜷缩了一宿。”小白说他本来想扒火车回河北老家,又怕亲戚们知道他有过犯罪记录不接受他。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想到了柳青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他打听了好多人才步行找到这里。
■刑满孤儿再次无家可归
柳青很快回忆起小白的身世和自己曾经承诺给他的那句话。她从兜里拿出100块钱对小白说:“你先找地方吃点饭,然后买车票先回老家,你的情况我会向有关部门反映,帮助你解决。”
送走了小白,柳青以个人的名义给河北省邯郸市司法局写了一封信,希望他们帮小白找到归宿和监护人。不久邯郸市司法局的同志反馈说,小白家所在的馆陶县司法局把小白的姑姑、二伯等都叫了来,讲了小白的情况,小白的姑姑同意收留他。但是没过几天小白却给柳青打来电话,说由于大伯放出话来,谁收留小白谁就会付出血的代价,姑姑和其他亲属不敢再收留他了。小白问柳青他该怎么办?
柳青又找到邯郸市司法局,让他们帮助做小白大伯的工作。而对方反馈给柳青的情况是,小白和大伯家积怨很深,乡里也没办法做通小白大伯的工作。乡里只能暂时安排小白晚上留宿在乡办公室。柳青想只有让小白通过打官司,解决他和大伯家的矛盾。她又开始帮小白联系法律援助,并往当地法院打电话希望法院免除小白的诉讼费。
那些天小白每天都会到乡路口的小卖部给柳青打个电话,小卖部的老板娘可怜小白让他免费给柳青拨电话,柳青再回过去。突然有一天小白来电话说,乡里把他住的房子给锁了,他又没地方住了。小卖部的老板娘也给柳青打电话说:“北京他阿姨啊(老板娘以为柳青也是个孩子妈妈,实际上柳青刚刚30岁自己还没有小孩),这孩子太可怜了。每天没地方住,有时就睡在大街上,我看着可怜有时候给口饭吃。”
柳青又给小白汇了些钱去。随后她又给邯郸市司法局打电话,反映小白的情况。但是此次通话之后,小白的问题依旧没有得到解决。柳青也不好意思再给人家打电话了。
■盗车贼要拉小白下水
就在柳青为了小白的事情四处奔波时,2005年4月下旬的一天,小白突然打电话给柳青说他已经到北京了。
此前一直以个人身份帮助这个刑满孤儿的柳青,觉得凭自己的能力很难再解决小白的困难,于是她向检察院领导汇报了小白的情况。同时她还和自己的丈夫商量:“实在不行我可就把孩子领家来了。”检察院领导对柳青说,预防未成年人犯罪是整个社会的责任,这事既然咱们管了就要管到底。检察院领导不同意柳青把小白带到家里,而是由西城检察院主管检察长亲自和北京的一个救助站联系,希望救助站暂时收留下小白,检察院继续帮助解决小白的问题。
救助站表示按照规定小白并不属于救助范围,他们可以暂时收留小白几天但是五一之前检察院必须把人接走。
把小白安排到救助站后,西城检察院又委派柳青和北京的法律援助机构联系。经联系北京的一家律所同意帮助小白打官司,柳青立刻赶到几十里外的西北郊救助站接上小白赶到那家律所。而在和律所商量如何帮助小白打官司的过程中,律所提出是否可以通过媒体呼吁此事?并表示他们可以帮助联系媒体,让柳青和小白回去等消息。
眼看救助站让检察院五一前把孩子接走的时间一天天临近,而律所联系媒体的事情却没有实质性进展。西城检察院的于副检察长只得恳求救助站多收留小白几天。但是五一长假过后一上班,救助站给检察院打来电话说孩子自行离开救助站了。随后小白也给柳青打来电话,说他住在一个朋友家。柳青问:“你在北京有什么朋友?”小白偷偷告诉柳青是他在监狱里认识的狱友,这狱友让小白和他们一块儿去偷车。小白说他不想这样。
■“姐你不用再管我的事了”
柳青和检察院领导认为小白的处境太危险,决定还是先把他送回老家。检察院派了两名检察官为小白买好了车票和吃的东西,一直把他送上车,告诉他回去后去二伯家等消息,他的事柳青姐姐和检察院会一直管到底。
此后几天柳青接到了一个电视台记者的电话,该记者表示他们计划在2005年“六一”之前制作一期小白的节目,并要走了小白家的联系电话。柳青立刻把消息告诉了小白。小白把消息也转告了二伯。
但是“六一”前夕,小白又给柳青打来电话说电视台的记者根本没有来采访,二伯认为小白在欺骗他非常生气。小白也表示他不好意思再呆在二伯家了。
柳青又和北京的那家律师事务所联系,问记者采访的事怎么没去。这期间突然有一天小白给柳青打来电话。小白在电话里说:“姐,我想在电话里跟你说谢谢你,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你不要再管我的事了,我要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柳青立刻有一种不详之感,她急忙问:“什么你的方式?”小白说:“记者不是没有来吗,我二伯不是也说我在骗他吗?我会让记者来的,我要做大事。你跟我说不要做坏事,我大伯这样欺负我不是也在做坏事吗?怎么就没人管呢?”小白在电话里表示他要毒死大伯全家。柳青严厉地对小白说:“这么长时间咱们倆不是约好了吗?只要你不再做犯法的事,我会帮你。但是如果你违背了这个原则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姐了。”
■小白卷走了女老板的财物
经过了一个星期的不安等待,柳青终于又接到了小白的电话。小白在电话说他听了柳青的劝告没有给大伯家下毒,现在他已经来到北京了。在六里桥附近,一个做汽车靠垫生意的老板娘留他打工,老板娘对他像亲儿子一样。柳青抑制不住内心的高兴连忙说:“那多好啊,你一定在人家那里好好干,学点手艺。你马上就快18岁了,自己一定要争气。”
然而柳青悬着的心刚刚平静了没有几天,她突然接到了六里桥派出所民警打来的一个电话,问她是否认识小白。民警告诉她,小白卷走了老板娘价值上万元的现金和手机,正在被警方追捕。他们从小白留下的东西里发现了柳青的电话。
听完民警的话柳青难过到了极点,她怪小白太不争气,也沮丧自己作为一个未成年办案组的检察官没有能力阻止小白再次走上犯罪的道路。她承诺警方只要小白再跟她联系,她一定力劝小白自首。
■弟弟:你唯一的出路就是去自首
2005年“六一”刚过,小白突然给柳青打来电话。他劈头就问柳青:“你手边有电脑吗?”随后小白给了柳青一个网址,说他在那个网上留了言,希望柳青能看一看。小白写了他从小到大的经历,也承认了他卷走老板娘财物的事实。
柳青说,小白几乎没上过学,那篇文章错别字多得几乎让人无法理解很多话的意思,她在很多网友留言的下面写上了这样一段话:“你知道我是谁。你违背了我们之间的诺言,你让所有关心帮助过你的人失望。你现在唯一的希望是去自首。这是我对你的最后一次忠告。”
柳青刚刚回到办公室,她又接到了小白的电话。小白先问柳青是否看了他写的文章,又问柳青有什么想法。沮丧之极的柳青生气地说:“你现在给我打电话还又什么意义吗?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小白说:“姐我知道你会生气。我也不想这样。我想了他们这么欺负我,就是因为我没有爸爸、妈妈,我想我要有钱把我爸爸救出来,以后他们就不敢欺负我了。”
柳青又气又疼地说:“你傻不傻?你爸判的是重刑,怎么可能是拿点钱就能救出来的呢?你没有别的出路,你如果想越走越远谁也帮不了你。你一定要想清楚赶快去自首。”
没过两天小白再次给柳青打来电话,他说他想去自首,但是他不敢。他说:“姐你把我送进去吧。”柳青说:“那好你来吧,我等你。”但是当天晚上柳青一直等到晚上7点小白都没有出现。此后小白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供图/西城检察院《法制中国》栏目组
小白的网上文章
《妈妈你在哪儿啊?》
我自我介绍一下我真名叫白XX,今年17岁,邯郸人,没上过什么学。现在靠抢钱过日子。
说真的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没有办法啊。可能你们会说你怎么不去找工作啊。我找过,找到了个好的工作。老板是女的把我当儿子一样。可是我想到我老家我的大爷。我受不了他了。你们知道吗?我大爷他怎么打我怎么虐待我。我想到他的样子我都怕。现在我不怕了。工作我不干了。我把老板的钱和手级(机)拿走了卖了。我想回老家把我大爷弄死。我再去警察局自首。我也不想活了。我跟你们说的意思,是等我死了以后我希望你可以对被我抢的人说对不起。
他(大伯)把我打出了家门,我现在在人们眼里是个要饭的,还要受人家的气,我现在真是无奈啊。我真想跟那些有家的孩子一样过着快乐的日子。看到我的文章的学生朋友们,你们要好好学习啊,不要天天老上网,老上网对你们一点好处都没有。你们看看我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我真希望我可以看看我的妈妈。妈妈你在哪儿啊。妈妈你怎么那么狠啊。怎么忍心把我丢下给了别人。我恨你。可是我又想你妈妈。我想在我死的时候见见你可以吗?妈妈你知道吗?我是怎么过的这9年吗?我在北京要饭要了9年啊。我现在都17岁了还不知道我妈妈长什么样,可笑死了。妈妈叫我看看你好吗?在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哪怕看你一下你叫我声儿子我就满足了。妈妈我想你。
希望看到我的信的哥哥姐姐阿姨门(们),帮我找到我的妈妈。我的QQ是327180940。有想跟我说说话的也可以,只要看得起我。学生也可以,因为我特别想多多地认识些学生跟你们聊聊理想。
记者对话柳青
我依旧不认为
他是个坏孩子
记者:作为一个从事预防未成年人犯罪的检察官,小白再次走上犯罪道路是否让你非常痛心?
柳青:(眼圈有些发红)发生这件事情之后,我有一种非常大的失败感。做这件事之前我只是希望把这个孩子的事情给解决了,并没有想得到什么回报。我干检察官十年了,我真的是发自内心想去帮助这个孩子,但是却是这么难。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记者:小白再次走上了犯罪道路,你认为他还值得你去帮助吗?
柳青:小白曾经答应过我会好好的,好好地做人,虽然他违背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但是我依旧不认为他是个坏孩子。他被盗车贼拉着要下水的时候,他还知道把情况告诉我。这说明孩子心里还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他想改好,但是我真的觉得我们的社会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我真的不明白这样一个孩子就没有人管吗,就不应该有人管吗?
记者:小白的案子可能是你办过的几百个案子中的一个,你为什么还会有这么深的感慨?
柳青:这个孩子、这件事情它不是个案。社会上这样的孩子、这种事情可能很多不过是让我碰上了小白。不少人都问我,你怎么那么天真,还跟人家说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你?我说我跟我承办的好多女被告、未成年被告都说过这句话,她们是弱者。但是十年了为什么只有这一个孩子来找我?因为我知道他真的有困难了,他真的是自己解决不了,他需要我们去帮助了。为了帮助这个孩子,我觉得该走的路我都走了,方方面面的问题人家为什么没有解决我不知道。我至今也想不明白,我们通过正常的渠道就不能够帮助这个孩子?
记者:通过我们的报纸你现在最想对小白说的话是什么?
柳青:(沉默了一会儿)我不希望他越走越远。很多人都问过我如果小白再次出现,你还会去帮助他吗?我觉得作为一个法律工作者应该相信每一个犯过错误的人都有改好的希望,如果我都不相信他会改好,那可能就没有人能够相信他。如果他能回头,他能真心改过我还是愿意帮助他的。
邯郸采访
小白大伯拒谈家事
为了寻找小白的下落劝他去自首,2005年11月8日,《法制中国》栏目的记者在柳青的陪同下专程赶到了小白的老家。
据随同记者介绍,她们一行先来到邯郸市司法局了解小白的情况。在没有透露小白正在被警方追捕的情况下,记者向司法局的干部询问小白的情况。
该人说:“下边汇报说现在他(小白)和亲戚一起在外边打工,挺好的。”
在邯郸市馆陶县司法局干部的陪同下,记者一行又来到小白出生的徐村乡乡政府。在徐村乡记者们见到了小白的姑姑。
说到小白,姑姑哭着说小白回来的时候老念叨大姐(柳青)待他好。再问别的姑姑就不愿多说了。
乡司法所的干部说小白回来后本来安排他在乡办公室住,但是这孩子毛病多太懒,后来就不让他住了。
在徐村乡乡长和司法所干部的跟随下,记者一行来到了与小白大伯家对门的小白家老房进行现场拍摄。小白的大伯发现后立刻就要抢记者的摄像机,并强硬地要求记者删除采访录像,对采访他的问题一句话也不说。《法制中国》的记者无奈之下只得当众删除了部分拍摄内容。
据走访到的人介绍,小白的妈妈是东北人,父亲被判重刑之后,剩下孤儿寡母小白的妈妈就跑回东北了,留下小白和四亩地两间房子都归了小白的大伯。
具体小白和大伯家的矛盾是什么?记者所走访的小白亲属和地方官员都只是说“是历史遗留问题”不愿多谈。
记者问道,小白的大伯为什么不允许其他亲属收留小白?被走访的人只是含蓄地说按照农村的规定,孩子归谁抚养,家里的房子和地也应该归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