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前，在北京召开的第三届全国读书报刊研讨会上，认识了仰慕已久的文洁若先生。文先生穿着朴素端庄，一头微卷的长发，那神态、那少女般甜润的嗓音，谁也不会相信在面前的是一位78岁的老太太。

　　几天的会议，已使我们相互熟悉，共同的话题也多了。会议的组织者安排与会人员参观老舍故居。

　　文先生一直陪伴着我们。后来我们在书架上搜寻着“猎物”，她悠闲地坐在藤椅上翻阅图书。我在一个书架的底层发现有一部萧乾纪念文集———《微笑着离去———忆萧乾》，吴小如、文洁若编，1999年10月辽海版，书中收录了各地报纸报道的萧乾去世的消息和纪念文章。书前附有大量的萧乾生前工作、生活图片。我买下书后，拿给文先生看。她见到这部书，眼睛一亮，问：“你从哪儿找到的？我还想买这本书呢。”我说：“这本书就送给您老了。”文先生说：“不用了，我家还有一本。”文先生在书上题道：“尽量说真话，坚决不说假话。录萧乾名言与阿滢先生共勉，文洁若，2005年10月15日于布衣书局。”

　　1998年萧乾先生去世后，孩子都在国外工作，劝她出国，也好照顾她的生活，为她办理了几次出国手续，她都没有去，因为她深深地爱着自己的祖国，尽管到国外无论生活环境还是工作环境都会得到改善，但她还是坚持留了下来。

　　从北京回来后，我把与文先生的合影寄了过去。过了几天，我打电话问是否收到照片，我刚报出名字，电话里就传来了她亲切的问候，她说：“您给我寄的照片和报纸我都收到了，谢谢你。你太胖了，以后要控制体重。我前几年得了脑梗。”我说：“我没有看出来，您的身体很好呀。”她说：“我就注意饮食，有时候家里连油都没有，就不炒菜，现在恢复的很好。”

　　文先生的生活极其简单，连保姆都没找，她听中医讲，茄子可以软化血管，又在报纸上看到，土豆、白薯、黑木耳、海带、紫菜等都对延缓动脉硬化有好处，于是她只买这些食品，家里除了西班牙进口的橄榄油，就只有食盐，连酱油、醋、酱都不用。有时根本不炒菜，她“把大米、土豆片、胡萝卜片、紫菜放在电饭煲里一道煮，分成六份，可以吃两天。每周到饭馆去吃一次鱼，再叫上一盘烧茄子，剩下的带回来可以吃几顿。”弟媳妇看见她做的饭，说：“你这饭也只好你自己吃。”后来她到医院在神经内科做各种检查，脑梗的斑点居然奇迹般地消失了。

　　文先生给人的印象，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在一次和文先生的通话中说，我藏有萧乾先生的几本书，等有机会到北京请文先生签名，她说，你寄过来吧，我签好名再给你寄回去。我便把《萧乾散文选集》（1995年9月百花文艺版）、《心的解读》（2002年1月中共中央党校版）和《我这两辈子》（1996年2月人民日报版）三本书给文先生寄了去。

　　文先生不但是作家，还是翻译家，她著有长篇纪实文学《我与萧乾》，散文集《梦之谷奇遇》、《文洁若散文》，随笔集《旅人的绿洲》，评论集《文学姻缘》等。在父亲的督促下，小学刚毕业，就在课余翻译了20卷近百万字的《世界小说读本》。1950年毕业于清华大学外国语文学系，后为人民文学出版社编审。退休后，反而比上班时更忙了，又编，又写，又译，萧乾先生曾风趣地称他们是“一对老人，两个车间”，他说：“洁若的书桌放在卧室，挤在我们那张大床旁边。由于搞翻译，她整个被英、日文工具书包围起来了。她是能坐下来就干上几个钟头的。”

　　文先生在日本文学翻译方面，取得了骄人的成就，她是中国个人翻译日文作品字数最多的翻译家。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先后翻译出版了14部长篇小说，18部中篇小说，100多篇短篇小说，近千万字。

　　文先生看了《泰山周刊》后，说：“以后我可以给你投稿，你的报纸需要多长的稿子？我刚写了两篇可以配合抗战胜利六十周年的稿子。”我说：“长短都可以，您再配上几幅图片寄给我，我给您发一个整版。”“我这几天很忙，周二我给你挂号寄去。”

　　一直以来，人们都把爱尔兰小说家詹姆斯·乔伊斯的《尤利西斯》称为“天书”，一般读者很难读懂。1940年，萧乾曾从英国给胡适写信，说他正在读《尤利西斯》：“这本小说如有人译出，对我国创作技巧势必有大影响，惜不是一件轻易的工作。”半个世纪之后，在文洁若的鼓动下，老两口开始合作翻译这部巨著。这时，萧乾已是八十岁高龄，文洁若说：“一般是我先译一遍，萧乾再润色一遍，萧乾常常戏称我是‘一个零件也不丢’———连一个虚词也不放过。”译完后，萧乾写道：“很吃力，但也感到是一种惬意。因为一个奔70岁和一个已过八旬的老夫老妻，三四年来起早摸黑，终于把这座堡垒攻下来了。在这项工作中，洁若是火车头。她为此书放弃一切休息和娱乐，还熬过多少个通宵。从1954年5月我们搭上伙，她就一直在改造着我：从懒散学到勤奋。译《尤利西斯》是这个改造过程的高峰。”1994年，凝结着萧乾和文洁若的心血和汗水的《尤利西斯》由译林出版社出版后，在全国掀起了《尤利西斯》热。

　　《尤利西斯》全书80万字，另有注释20万字，阅读起来极不方便，文洁若下决心要把这部“天书”做成“大众的《尤利西斯》”。在译林版的基础上又做了修订，2002年，由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了《尤利西斯》修订本，让素有天书之称的《尤利西斯》改变了摸样。……

　　晚上，给文洁若打电话，文先生说：“这几天挺忙的，书还没来得及给你寄，因为萧乾塑像的事忙了几天，有好些稿子要写，过几天给你寄书去，我又给你加了一本。”

　　过了几日，便收到了文先生的挂号邮件，文先生除了在上述三本书上题字盖章签名外，还另赠我一本《中国现代文学百家———萧乾》（1997年1月华夏版），文先生在扉页上题道：“谨呈阿滢先生，洁若敬赠，2005年11月15日”盖有萧乾和洁若两枚印章。文先生在信中说：“阿滢先生：谢谢照片，有两张将来可选入影集。附上稿子二篇，十二月起，集中力量译一部夏目漱石的作品，不再写零星稿件了。匆致冬祺。文洁若2005年11月23日”文先生随书寄来两篇稿子。

　　“人生最大的快乐莫若工作”，“工作最大的报偿，是从完成了它而得到的快慰。”文先生写完这两篇短文，又全身心地投入了新的翻译工作中去了。就像萧乾先生生前所说：“浪波的寿命总归短暂，大海则是永恒的，我原来自大海，将回到它的怀抱。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它给予的，直到最后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