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亦君

　　1月23日，农历狗年春节前夕，晋西一个偏远的山区村庄，寒风凛冽，一群新闻记者踏着积雪，探访一位病人。

　　这是一个富裕起来的小村，村里大多数宅院都是青砖灰瓦，记者在众多高大院落中，找到一座明显破旧很多的房子。

　　屋里的老人，在床上半躺半靠，1．8米的大身板，瘦得几乎只剩皮包骨头，这个50多岁的汉子，看上去有60岁开外，他说话费力，左眼失明，只能靠右眼微弱的视力看见我们。

　　这就是那个担任村党支部书记近20年，把一个穷山恶水的偏僻村庄，变成了远近闻名的小康村的人吗？

　　这就是那个从2000年检查出身患癌症，每天只能喝下小半碗面糊糊，与病魔搏斗了近6年、获得过“全国劳动模范”的人吗？

　　这就是那个为了实现简单而崇高的诺言，与死神赛跑的人吗？

　　全地区第一座村级教学大楼

　　记者探望的病人，就是山西省临汾市翼城县隆化镇两坂村党支部书记兼村委会主任李鸿海。

　　两坂村有1800多亩土地，分布在5平方公里左右的12条沟、13道梁上，十年九旱，自然条件十分恶劣。李鸿海至今还清楚地记得，从父辈开始，村里就流传着这样几句顺口溜：耕地山梁挂，吃水山沟爬，行路山涯惊，有女山外嫁。

　　1982年，李鸿海担任村党支部书记，他立志要改变两坂村的贫穷落后。这一年，村里拿到了7万元的征地补偿费，大伙儿都嚷着要按人平分。李鸿海认为：全村1100多口人，每人只有60多元，解决不了家家脱贫的大问题，可是把学校盖好了，村里的孩子们就能受到良好教育，村里就有希望。于是他苦口婆心说服大家，又多方筹资11万元，全部投入到改善学校，盖起了全地区第一座村级教学大楼。

　　此后十多年，近百名孩子，从这里走出山沟考上了大学。

　　改变靠天吃饭的困境

　　两坂人祖祖辈辈靠天吃饭，日子过得紧巴巴的。1986年，李鸿海以个人名义筹措资金60万元，建起村办煤矿，以煤矿为龙头，又办起车队，带动了村里运输业的发展，村里许多富余劳动力找到了出路。

　　两坂村的田间地头，到处都是野生的酸枣刺，野生酸枣蔓延到地里就没法长庄稼，两坂人祖祖辈辈最头痛的，就是每年都得把酸枣刺连根清除几遍。

　　正在为如何调整农业结构而困惑的李鸿海，听说县里开展“酸枣接大枣”推广技术，就自己出钱买来枣芽，搞起了嫁接试验。他嫁接的七八百株梨枣当年结果，就让妻子拿了10公斤试着到县城卖，很快妻子回来了，3元一斤竟然脱销！涨到5元一斤，又旋即售罄。仅此一项，李家当年就卖了800元钱。

　　李鸿海意识到这是一条投资少、见效快的致富门路，就买回一万株枣芽，动员村民们学嫁接，一开始许多村民并不积极。怎样让这些握惯锄头、拉惯犁，甚至不识字的乡亲们掌握嫁接技术？李鸿海一面请技术员手把手地教，一面动员起十几名退休返村的老校长、老干部和有文化的年轻人组成红枣协会，搞产前产后服务。当年，全村就有600人学会了这一技术，嫁接了7万株枣芽。发展到今天，全村嫁接100万余株。一株枣至少能卖一元钱，村里每年光卖枣就能收入100万元。

　　看着酸枣嫁接已成规模，李鸿海又踏上了外出考察的路，他东往山东，西到陕西，北上内蒙古，南下河南，先后引回了美国红提葡萄、大棚种植，以及肉狗、梅花鹿、优种鸡、优种猪养殖等新项目。

　　如今两坂村出现了几千亩大的枣园，数百亩大的葡萄园，还办起了养鹿场，建起了农贸市场、卫生所，修建了公路大桥和盘山公路，而这些，村里没向农民要过一分钱的提留款。

　　治病一拖再拖

　　长年累月的奔波劳累，加上饮食很不规律，李鸿海时常觉得胃疼，吞咽困难。妻子一次次劝他：“去检查检查吧。”可李鸿海总是一拖再拖。其实他心里早已明白，自己得的不是什么好病。

　　1999年11月6日，两坂村举行第五届村委班子换届选举，已经担任了17年村党支部书记的李鸿海又以最高票当选为村委会主任。

　　他一口气向村民们许下6个诺言：不向群众集资，建起古北线两坂大桥；不向村民摊派，修好1公里油路；发展酸枣接大枣50万株，建设全县红枣第一村；改造兴建6处高灌，使村里的耕地旱涝保收；再盖一栋教学楼；兴建农贸市场，开办每旬1、4、7日的集市。在场的村民们群情激昂，喝彩阵阵。

　　但这些遭到了全家人的极力反对。大儿子本想让李鸿海辞去村支书的职务，住到县城安心养病，听说他又被选为村委会主任，星夜从县城赶回劝阻。妻子也再三哀求：“不要再折腾了，我和娃们不能没有你呀！咱们去救命吧……”一家人哭成了一团。劝到深夜，李鸿海还是主意不变，他说：“我知道这病的厉害，没有更多的时间了，村里要办很多大事，资金紧缺，又不能向村民摊派，样样事情需要下大功夫，这个时候，我得站在前头，你们都知道我的脾气，就让我抓紧时间拼一把吧！我这病，你们要替我保密。”

　　2000年2月初的一天，西北风呼呼地刮，李鸿海突然觉得胃痛难忍，一头栽倒在建桥工地冰冷的河水中。当村民们把冻得直打哆嗦的他抬回家时，妻子心疼得满眼含泪。喝了一碗姜汤，身子刚刚暖和过来，他又要去工地，妻子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哭着说：“村里的事啥时候是个头呀，你要万一有个好歹，我们娘儿几个怎么活呀！我求你了，能去医院看看吗？”

　　看着妻子哭得像泪人一样，李鸿海心软了，答应说：“咱明天去。”但就这样，一拖又是小半年。

　　活一天就要干一天

　　7月18日，骄阳似火，李鸿海再也支持不住，又一次栽倒在工地上，村民们把他送进了医院。一检查，晚期贲门癌。这个消息像晴天霹雳，两坂村的老百姓惊呆了！

　　住院的第二天，李鸿海经历了一次生与死的考验：贲门全切，胃切除3／4，食道切除15厘米，肝切除一叶，肋骨取了1根。

　　手术后第三天，李鸿海奇迹般下了床。才有了一点精神，他一会儿说枣，一会儿说高灌，一会儿又说大桥快没建筑材料了，他对妻子说：“早点出院，省几个钱买水泥吧。”7月24日，手术后的第六天，他瞒着医生出了院。

　　回到村口的工地上，他才觉得踏实了。66岁的老人李成望，关切地把李鸿海拉到身边，掀起衣服，看着他前胸没拆线的伤口，心疼地哭了，边哭边数落他：“鸿海啊，刀口线还没拆，你就出院了，你不要命了？”李鸿海说：“咱娃是医生，在家里也能拆。现在正是桥墩浇筑的紧要关头，我得把村里的事办完呀！”

　　几天后，李鸿海在村里召开的调整产业结构再动员大会上对大伙儿说：“我得的是贲门癌，时间不多了，在医院里，我琢磨了一遍又一遍，等着死不如干着死，活一天就要干一天，给乡亲们承诺的6件事我一定要办完，否则我死都不瞑目！”

　　说服了妻子后，李鸿海去县城，破例进了一次照相馆，为自己照了一张放大的遗像，挂在卧室正中央，从此每天都会在遗像前凝视，告诉自己剩下的日子不多了，要抓紧时间把手上的事办完，把两坂村的事情办好。

　　本报北京2月12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