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迅雷

　　艾德雷的鞋底破了，小布什的鼻子伤了，两件事相隔半个多世纪；还有赫鲁晓夫的两顶帽子，因为看历史新闻图片，在我的笔端就走到了一起。

　　1953年，美国普利策新闻摄影奖授予《弗林特日报》摄影记者比尔·加拉格尔的《艾德雷鞋底洞穿》。我们已经不太有人知道艾德雷·史蒂文斯是何方“大虾”了，他是1952年美国民主党的总统候选人。那时，他身为伊利诺斯州的州长。《艾德雷鞋底洞穿》这帧照片摄于1952年9月2日。画面上的艾德雷坐在主席台的沙发上专注地翻阅着演讲稿，他的右腿架在左腿上时，在他前方的该市日报记者加拉格尔正蹲着，看见了他的整个皮鞋鞋底———发现鞋底有个大洞！加拉格尔悄悄调好焦距，捕捉到这个平常根本不可能见到的画面。《艾德雷鞋底洞穿》一经刊发，就拨动了千百万美国读者的心弦，对这一“破洞”的二度审美创造，使“貌不惊人”的破洞迸发出奇异的魅力。一个被无意发现的鞋洞，确实也体现了主人朴素、务实的作风和鲜明的个性，“这个鞋洞是那一代美国人的朴素精神的象征。”次年评选普利策奖，这“鞋洞”就这样获奖了。艾德雷得知后给加拉格尔发去了贺电，上面写道：“很高兴听说你能因为我的一个鞋洞而获奖。”

　　艾德雷竞选总统尽管输给了共和党的远征军司令艾森豪威尔，但是，他以一位政治家、外交家、美国驻联合国大使的身份，成了美国理想主义的象征。在我们从小被灌输的脑子里是无法想像那么发达又那么堕落的“美帝国主义”国家，一位总统候选人，那时节竟然穿着鞋底洞穿的皮鞋！

　　而到了如今老布什小布什这个时代，作为世界头号富强的国家，相信在美国是没有“鞋底洞穿”的皮鞋可穿了。既然无法看到“底下”的精彩，却又可以看到“上头”的精彩，比如小布什的鼻子。我们都知道小布什喜欢骑自行车，但他老人家车技似乎一般般，因为老摔跤。2004年5月，他在得克萨斯州私人农场骑自行车时，不慎从山地车上“骨碌”下来，鼻子、下巴、上嘴唇、右手和膝盖等多处擦伤，于是我们看到了多幅总统布什摔伤的“丢脸”照片。摔伤的布什笑得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仔细看看，那神情也怪可爱的。到了2005年7月，在苏格兰的格伦伊格尔斯参加八国峰会期间，布什又兴致勃勃地去过“车瘾”，没承想又“落马”了，不但自己挂彩还撞伤了一位当地警官！这下好了，会见记者时，布什手指贴着不少胶布，一点不害臊地将那手掌展示给大家看。

　　如果换在前苏联时期，就不可能让这样“出格”的照片“出笼”！那时有一个特殊的职业；修版师———干的活儿当然就是修理版面上的领导人的照片，领导心情欠佳、脸色阴沉，可以修成热情洋溢的笑脸；照片里有人“多余”，可以整个儿从照片上“修走”。因此，在苏联新闻史上倒也出了一张最著名的照片———赫鲁晓夫与两顶帽子。赫鲁晓夫有一回去机场迎接一位外国领导人，当时正值深秋，大家都身着大衣头戴礼帽，而照片上的赫鲁晓夫却没有戴帽子。照片发表时，主管部门指出：“苏联国家元首怎么能给西方人行摘帽礼呢？”于是下令让修版师在赫鲁晓夫的脑袋上画了一顶帽子。当照片在报纸上刊出时，公众不禁目瞪口呆：赫鲁晓夫头上戴着一顶帽子，手里还拿着一顶帽子！修上去一顶，竟然忘了修掉另一顶！也真难为了非电脑时代的修版师，现在用电脑软件修理起来可是容易多啦！

　　在一个漫长的时代，苏联都没有能够给世界贡献杰出的新闻照片。这不能只怪摄影师和修版师，而要看看其背后的制度环境。其实，人的形象，红光满面、神采奕奕不见得就是伟人；脸上负伤、鞋底洞穿也不见得就是卑微。回顾普利策奖照片，我们就不难明白，为什么获奖作品能代表新闻摄影的最高成就，受到全球新闻界的追捧，甚至化为世界文化遗产的重要部分。尊重事实、直面真实，是新闻照片的生命，也是新闻照片中主人公形象的生命。

　　艾德雷的鞋底，破了———没有“权力意志”要把这一照片内涵拔高；小布什的鼻子伤了———没有“领导意识”要将这一照片意义扭曲解读。它们都只是真实历史自由记录的一个瞬间。透过新闻照片我们不难明白，摄影师损害不了政要领导成为伟大人物的形象，修版师也帮不了某些人物进入伟大之列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