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导:涂华 责编:王少华
4月,制片安排我去苏州同里拍宣卷传人芮时龙的访谈。
说到苏州,我最先想到是评弹,演员多是年轻的女孩子,身着素色旗袍,白嫩大腿暴露出来,尺度刚刚好,停在撩人的位置上;一定是长发,或者盘起来,或者搭在胸前的一侧,抱着琵琶,半遮脸庞,肌肤如雪,美目流转,举手投足,情切意绵。口里的吴侬软语,虽然听不懂,可心里总是怪怪的,说不出的感觉,就像走在雨中的江南。
宣卷是什么呢?我上网查了一下,有了一些简单的了解:宣卷是“宣读宝卷”的简称,是由唐代寺院中的俗讲发展而成的一种说唱艺术,已有200多年的历史。 早先的宣卷题材多为佛教故事,宣扬因果报应,以七字句、十字句的韵文为主,间以散文。明清以后,取材于一般民间故事如才子佳人、帝王将相为主题的宣卷日益流行。宣卷经历了木鱼宣卷和丝弦宣卷两个时期。
木鱼宣卷。旧时每年春天,乡里农民有去杭州灵隐寺进香的习俗,合伙摇船而去。由于水路漫漫,进香者就花钱请宣卷艺人在船里唱,以解寂寞。唱者有2—3人。上联演唱者左手拿一只响钟和一根棒槌,演唱时有节奏地敲打;下联演唱者手持一个木鱼。唱词拖腔都带阿弥陀佛四字。
丝弦宣卷。有丝弦乐器伴奏:如琵琶、三弦、打琴、二胡。丝弦宣卷在木鱼宣卷上下联的基础上,发展了一名附唱,俗称附卷,由女性承担。附唱者,应和唱词的末句,起渲染、烘托作用。他们还吸收民间歌调。曲调明快、热烈。乐队有2—4人组成。丝弦宣卷班常去茶馆挂牌演唱。
一日,我到同里,接待我的是同里旅游公司办公室主任沈明,他学过评弹,以前是镇文化站的干部,管理过各宣卷班子,对宣卷挺有研究。他拉着我去看芮时龙的演出。在车上,我们聊起宣卷。据他介绍,现在已经看不到木鱼宣卷了,只有被改良的丝竹宣卷。即便如此,在城市、镇子也难觅它的踪影,乡村才是它的演出阵地。所以人们常说宣卷班子是草台班子,它人员不固定、场地不固定、节目不固定。演出班子一般有2—4人组成,用二胡、扬琴、木鱼做配乐,唱词全用地方方言,曲调以宣卷调为主,掺和申曲、锡剧、越剧、评弹等,很合当地农民口味。因为通俗易懂、乡土气息浓重,很受欢迎,在同里农村有着广泛的影响,每年一到农闲时节,当地总要请宣卷艺人演出,时间最多可持续半个月。有人说,宣卷是同里的文化“土特产”,如果评弹是阳春白雪,那宣卷就是下里巴人,土得掉渣,城里人、镇上人是不听它的,因为土语太多,本地人甚至没办法为外人准确翻译那些唱词。
在金家坝一农户家,我见到了采访对象芮时龙的宣卷演出班子。场子就在主家房前的空地上,一个临时搭起来的帆布棚子,40多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就是观众,他们磕着瓜子,抽着香烟,喝着热茶、嚼着糖块,当然,请宣卷和这些额外的“服务”都由主家提供。场子中间是个方桌,拉胡琴的、弹扬琴的各坐在两侧,对着观众的是说书人芮时龙和他的女搭档。
芮时龙穿黑色西装,肤色黝黑,长脸,牙齿很齐,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背着,声音有些沙哑,但不影响观众的情绪。因为他和女搭档两个人又唱又说还有表演,看着挺热闹,下面的观众时不时大笑,只可惜,我听不明白。
主家很热情地往我手里塞瓜子、糖,我和他聊起来,主家开了个彩钢厂,生意好,就花了四百块钱请宣卷,让村里的老人乐一乐。芮时龙他们是中午来的,吃过饭后,下午1点半开始说唱。唱3个小时,到下午5点钟吃晚饭,饭后到晚上6、7点钟又唱,到晚上9点结束,大家各自回家。
正说得热闹,有位老乡过来搭讪,原来他是负责搭棚子的,他有条船,拉着这些家伙儿事,和老伴一起干,一年有7000-8000元的收入,我问他别人怎么找他,他指了指我身后的墙,上面有白漆刷的豆腐块:搭棚子,后面是电话。
到吃晚饭的时候,观众都散了,主人家忙着张罗饭菜,我得到机会采访芮时龙,只可惜语言不通,还要有沈明做翻译。
1939年,芮时龙出生在同里镇小桥村,他家是从江阴逃荒过来的,和村里人比,他家条件算是中下等。父亲常年在外面做工,他与母亲相依为命,小小年纪,俨然就像半个大人,支撑门户。
他家是三间草棚子,屋前是一道河,隔壁是个古戏台,图个方便,每当有演出,演员会在他家坐一坐,喝些水,芮时龙与这些基层的艺人接触不少,有时也跟着唱两句,有人觉得他天生一副好嗓子,应该唱戏,芮时龙萌生了随着戏班跑码头的想法,家里人一致反对,没有成行。可芮时龙没有放弃自己对戏的追求,他喜欢上拉二胡,或许是有天分,他无师自通,慢慢地能有模有样的拉些曲子,这为他将来表演宣卷打下了基础。一摸到琴弦,芮时龙就仿佛沉浸在欢乐中,暂时忘记了身边的烦恼。曾经有一次家中失火,他还冲进去,抢了胡琴出来,这场大火他家损失惨重,什么都没留下,母亲为此吓出了一身病。而抢出的胡琴也不能用了,芮时龙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拼着性命,去救把胡琴,也许是自己对文艺有很深的感情。
18岁时,因为嗓子好,芮时龙成村宣传队的骨干,那时除了8个样板戏,没有别的戏,镇上让村里根据实际情况,自己排一出。小桥村选了《林海雪原》,杨子荣自然由芮时龙演,先是在本村演,接着到各村去交流,那时条件简陋,也没有麦克风,观众又多,演员凭的是真功夫。芮时龙扮相好、嗓子亮,成了十里八乡的明星。
这时有苏州锡剧团的领导在基层“同吃同住同劳动”,看上芮时龙,想招他到剧团演小生,机会来了,一想到自己能登上专业舞台,芮时龙激动得一宿没睡着觉。为了显得重视,领导还专程到芮时龙家征求他父母的意见,芮时龙的父亲还客气,送走客人,他很严肃地与芮时龙谈话,在他看来,芮时龙当时刚结婚,如果去了苏州,长期分居,剧团里很乱,保不准要离婚,坚决不让芮时龙去。
失去专业的学习机会,芮时龙开始学习宣卷,他拜了位宣卷师父,有演出就跟着去帮忙,师父也是民间艺人,教戏没什么原则,他唱你听,没曲谱没戏词,这要求徒弟不仅有个好嗓子,还要有好记性、好悟性。学了一段时间,师父安排芮士龙登台演出,第一次芮时龙唱了5分钟忘词了,第二次唱了15分钟,又忘词了,第三次才完整地唱下一段。之所以这样,芮时龙说是前两次有主家请,赚钱的,他紧张,反倒是第三次是义务的,他完全放松下来。
一年后,芮时龙离开师父,自己组团演出。开始,他的观众不多,有时唱着唱着,观众就剩下10来个,芮时龙并没有放弃,他到处听别的宣卷班子的戏,看什么地方观众入戏,暗暗记下来,用到自己的演出里。那时家里都有收音机,芮时龙是广播《苏州评弹》的忠实听众,他模仿评弹的唱腔、内容、将它嫁接在自己的节目里。经过揣摩,芮时龙的宣卷越来越受欢迎,到30多岁,他已经成为同里有名的“角”。
当时,宣卷演出都是乡文化站组织的,送戏下乡。文革期间,芮时龙在村里唱宣卷,被大队长撞上了,大队长说他是破坏生产,晚上农民听宣卷,白天没有精力干活,这不是破坏生产是什么?可老百姓不答应,一定要芮时龙宣卷,这边队长又拦着,最后老百姓哄起来,把队长打了。第二天,队长跑到镇文化镇告状,好在当时的文教科长为芮时龙说了话,这件事就过去了。
到了80年代初,宣卷又开始流行起来,但个人请的少,多是公家请,宣卷成为村镇之间交流的使者,费用全由公家出。一次芮时龙带班去财树大队演出,完事红照例公家要管饭,大队书记很热情:杀猪、摆酒,总共4个宣卷演员,坐陪的有20多个。芮时龙想人家这是热情。可到了年底,出事了。原来大队的帐目要送到镇里审查,镇里发现这样一张发票,芮时龙宣卷吃餐500元钱,那时500元可值钱,相当于现在的5000元,芮时龙觉得自己太冤,我一个人能吃了500元,文化站知晓了这个消息,
也不组织宣卷下去了。芮时龙委屈啊,以宣卷的名义你们大吃大喝,这罪名都推在宣卷人身上,到底是谁吃了,还不都是大小的干部,可又不好申辩。只觉得不吃官司就行了。
一转眼到了1987年,随着农村经济的发展,大家手里有钱了,心里痒痒,都想着让曾经耳熟能详的旋律重新回到生活中来,因此,宣卷又开始盛行。大凡有喜事,如老人祝寿、做生日、小孩剃头、结婚等,都会请人来宣卷,以此祈求增寿、添福、平安、吉祥。芮时龙又重操旧业,带起了宣卷班子。乡亲们也给了他们“吃好饭、抽好烟、喝好酒”的最高礼遇。
这些年,农村的文化生活越来越丰富,像唱歌跳舞、打台球玩游戏、、、、,可白菜萝卜,各有所爱。爱听宣卷的大有人在,一年360天,芮时龙有300天有演出,收入也很可观。自然,演出的行头也是今非昔比。最早,出去演出是靠脚走,一年要穿坏7-8双鞋子,后来条件好了,芮时龙买了自行车,但车子经常坏在半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干着急还耽误事,一年下来,车胎也要换3-4次,去的地方也受限制。如今,他联系靠手机,交通靠摩托,最远到上海青浦、浙江嘉兴一带。为了保证演出质量,他还置办了无线麦克,扩音机。
镇里一直在申请“文化之乡”的称号,把宣卷列入了政府民间艺术保护对象,十分重视,特意组织芮时龙的宣卷班子排一部新戏,主题是反腐倡廉。准备参加吴江县的民间文艺调演,本子是镇上找人写的,演起来只要6分钟,而传统一本宣卷要讲一天一夜5个小时讲完,镇里希望通过这种尝试,把宣卷介绍给更多的观众。
现在芮时龙是受政府重视、受农民喜爱的宣卷艺人,可他高兴不起来。因为现在同里活跃着十几个宣卷班子,为了迎合观众,出现黄色宣卷,还有越来越多的30来岁的女性加入宣卷班子,芮时龙看不惯她们,他觉得这些女的唱得不怎么样,可观众爱看,只要唱得像,观众就喜欢,不讲究什么质量。芮时龙不担心宣卷没有接班人,只担心这原汁原味的宣卷是否还能传下来。
本文采访线索由央视七套《乡约》栏目提供,详细内容请登陆央视国际网站CCTV-7《乡约》栏目查阅。
注:CCTV-7《乡约》栏目播出时间:每周六21:52分 重播时间:每周日13:30,节目时长45分钟,无限精彩尽纳其中,届时敬请收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