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孙春龙
11年后,佘祥林第一次回家过年
“我想帮助其他冤屈的人,因为我知道一个人无助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腊月二十三,民间祭灶的日子,也是俗称的农历“小年”。 这一天,我专程来到湖北省京山县雁门口镇,再次和佘祥林坐在一起。
这已是《瞭望东方周刊》在半年多时间里对他的第三次采访。
“今天我请客,咱们一起过小年吧。”佘祥林端起酒杯对我说。几次采访已经让我和佘祥林成了很好的朋友。
在出狱后半年多的时间里,不停有记者前来采访,他对记者始终充满感激之情。
这个世界变化真是快
“以前觉得北京太遥远了,现在感觉很近很近。”佘祥林感慨地说。几天前,受中央电视台的邀请,佘祥林去了一趟北京,“坐着飞机,约两个小时。”
从2005年4月1日至今,佘祥林已去过四次北京和两次广东。
在广州,邀请方曾让他坐过一次很奇怪的交通工具,在地底下跑,速度很快,后来他知道那叫地铁,“进门的时候要投个硬币,如果让我一个人坐,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甚至女儿嘴里突然冒出来的一个新词。
他从媒体的报道中还知道了一个新的节日:愚人节。那天,他刚刚走出苗子湖监狱的大门,“我很纳闷,怎么还有这么一个节日,后来才知道那是一个‘洋节’,11年前谁会过‘洋节’,但现在这样的节日越来越多了,而且也越来越热闹。”
从雁门口镇坐车到他的老家何场村九组,佘祥林一路向我介绍着这里11年来的变化。他印象中老家周围的山很高,但现在觉得并不是记忆中的那样。最明显的变化是沿路的洼地,“以前那里一年四季都有水,里面的鱼跳来跳去,但现在水早干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佘祥林的父亲没有在家。
“打牌去了。”佘祥林似乎早有预料地说,“他一个人在家也没什么事。”
上次我来佘祥林的老家,也没有见到他的父亲。只是在佘祥林刚出狱的那天,我第一次来采访时见过一面,是一个没有过多话语的老人。那几天,他一直在家里守着,接待着一拨又一拨来自全国各地的记者。等这一切都过去之后,老人又恢复了他既有的生活。
一个多月前,佘祥林花了近两万元为父亲盖了新房子,砖墙、铁门。说到原来的土坯房,佘祥林仍然心有余悸,“拆的时候太容易了,一碰就倒,我想,我今年(2005年)要不出来的话,他老人家说不定会被埋在里面。”
盖新房的时候,佘祥林同样遇到好多新问题,“请邻居来帮工,竟然都要付工钱,以前一家有事,全村的人都会主动来帮忙,还要什么钱呀!现在变化怎么这么多?”
佘祥林的感慨不止这些。
“我听说你们城里人,邻居之间老死不相往来。”佘祥林用一种非常惊讶的眼光看着我。
真想有个家
2005年10月27日,佘祥林拿到了45万元的赔偿金,包括自己的伤残赔偿和母亲的死亡赔偿等。
“100元面值的钱,我还从来没有见过,45万,也可以码一大堆了,但是,这就是我母亲的生命、我的眼睛还有双腿换来的吗?这些东西是拿钱可以计算的吗?”
出乎意料的是,佘祥林在向我说这些伤心的事情时,显得很平静,甚至是哈哈大笑。
在对他的多次采访以及媒体的报道中,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有多少埋怨,甚至没听他骂过一句对他刑讯逼供的人。
在我和佘祥林吃饭的那家小餐馆,老板忙个不停,下午他们这里将接待一场婚宴。餐馆门口,不时有结婚的队伍穿过,夹杂着鞭炮和惊呼声。
我趁机问佘祥林,什么时候我能吃上他的婚宴,佘说,如果有那一天,他会第一个通知我。
“我真的想有个家,也好让自己心里有个寄托。”佘祥林毫不隐晦地说,“但我真的很害怕,我怕负这个责任,像我这样的人,能给人家安全感吗?”
“就像我坐的这个椅子,有个靠背,我就感觉心里很踏实。但我现在眼睛不好手脚也不好。”佘祥林举着自己的左手对我说。对着光,他左手短了一截食指。
出狱后,他收到了好多来信,包括一些人对他表示爱慕,不过,他想先给老父亲找个伴儿,他30多岁的弟弟也还没有结婚,“他们都是为了我才落到这个地步,我得让他们先过上正常的日子。”
年后要找个工作
元旦的时候,佘祥林曾给我发过一个祝福短信,我当时随手也给他回了一个,等“发送成功”的字样显示在手机屏幕上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祝福他的是“工作顺利”。而我明明知道,佘祥林还没有找到工作。
这次见到佘祥林,我对此向他做了道歉,但他并不在意,“年后我要找个工作。”
佘祥林说,他经常一个人坐在阳台上,考虑以后该怎么办,有一个问题总盘旋在他的脑子里,“我究竟能干什么?”
“你说我能干什么?”佘祥林再次问我。佘祥林曾经有很多爱好,画画、体育运动、音乐,但是这些都因为身体的原因以及11年的断层,不得不放弃。
有好多好心人曾想帮佘祥林找工作,甚至有的企业家还主动邀请他,干一些很简单的活,发很高的工资。但佘祥林不想这样做,“我想做点有意义的事情,感觉人生太短暂了。”
佘祥林有一个“不知道是否可行”的想法,“我想去学点法律知识,专门为一些弱势群体提供法律援助,最好有这方面的基金能给予资金上的支持,不让弱势群体掏钱。”
对于这样做的原因,是因为他接到太多的求助信,“我知道一个人无助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对于即将到来的新年,佘祥林还没有打算,一点年货都没有准备,但有一点是已经定好了的,“除夕那天回家和老父亲一起过,还有,到母亲坟上点灯烧纸。”
另一个定好的事情是,年后,他一定要有一个新的开始。年后的3月28日,他将迎来自己40岁的生日。他笑着对我说,40岁是一个人的不惑之年。
采访期间,佘祥林的女儿打来电话,他的手机铃声很是好听:“我要的一种生命更灿烂/我要的一片天空更蔚蓝/我知道我要的那种幸福就在那片更高的天空/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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