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东方周刊》记者朱国栋/宁波、温州报道

　　劣质奶粉经销商回家虽乐心忏悔

　　有老人甚至提出这样的人不能写进家谱

　　1月21日，曾经的奶粉经销商徐宏宝（化名）用大半年时间，游历了大半个中国后，回到了苍南老家。2005年，他在安徽赞助了20名学龄儿童，在好几个省的儿童福利机构捐了钱和衣物。

　　“但每当夜深人静时，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一脸浮肿的大头娃娃们，我不能原谅自己，竟然曾是杀人奶粉的经销商。”徐宏宝曾担任过几家奶粉企业的经销商，在安徽等地布置过奶粉销售渠道，泰顺和福鼎两家小企业都有他的小额股份。这位靠奶粉赚了300万元的商人，尽管他的销售渠道没出过“大头娃娃”，他也不是劣质奶粉企业的负责人，但还是受到了强烈的良心谴责，他似乎至今仍生活在大头娃娃的阴影中。

　　经销商回家

　　徐宏宝回家后，先看望了族上年龄最大的老爷爷，给了压岁钱和一些礼物，给家族中的孩子带了许多玩具。幽默又热情的徐，和往年一样，每到一个亲戚家都会受到热烈欢迎，有他在的场合，都会充满欢笑。表面上，徐宏宝似乎注定要过一个快乐的春节。

　　但徐宏宝的心情其实很糟：“家族中做奶粉生意的不只我一个，生意做得最大的一位，至今还在全国各地游窜，春节也没回家。他之所以这么做，不是怕被抓，他的奶粉没有造成大头娃娃，按照有关法律规定，最多也就是判个一两年。他不回来不是怕坐牢，而是怕熟人的谴责。你要知道，有老人甚至提出这样的人不能写进家谱。你想，春节里亲人都不能团团圆圆，你说春节还能愉快吗？”徐宏宝说完这句话，叹了三次气。

　　徐和家族中好几个人一样，以经销奶粉为生。徐在20世纪90年代初就开始做奶粉生意，当时他是苍南某企业的供销员，主要是帮一些大奶粉厂做代工，而徐宏宝的工作就是和大奶粉厂保持关系，获得他们的订单。因为整个生产流程由大奶粉厂技术人员的监督和指导，原料也是由大奶粉厂提供，徐的企业根本不担心出质量问题。徐宏宝本人也在这个工厂掘到了第一桶金，并掌握了生产到销售的每一个环节。和许多温州人一样，掌握技术和市场之后的徐宏宝决定辞职，开始在安徽等省布置奶粉销售渠道，而他的一些亲戚、兄弟则直接开厂或小作坊生产奶粉。在温州，这样的代工企业并不少，除了来料加工之外，它们还生产独立品牌的奶粉。

　　徐宏宝介绍了这些合法工厂成为劣质奶粉基地的堕落过程，他告诉《瞭望东方周刊》，“20世纪90年代初，低端奶粉市场竞争并不激烈，无论是销售还是生产环节，利润能得到保证。但2001年以后，中国乳制品行业发生重大变化，名牌做城市高端市场，杂牌做低端市场的格局被打破，许多新的大品牌，一开始就把目光投向了农村和小城镇，大量名牌低价奶粉充斥中国农村市场。和全国小厂一样，浙闽边境的几十家奶粉企业日子也越来越难过，传统市场被名牌奶粉占据，他们惟一能做的就是降价，于是出现了批发价五元一包的奶粉，这些奶粉的奶精粉（就是牛奶烘干后的固体物质，是奶粉中最重要的成本原料）含量很低，淀粉的含量很高，蛋白质和脂肪含量少，因为有些婴儿的惟一食物来源是奶粉，所以吃这种奶粉会导致营养不良。其实大头娃娃和三年困难时期的饥饿病是一个道理，表现就是全身浮肿。”

　　“说句实话，要不是后来新闻曝出了大头娃娃，我还真不知道营养含量不高的奶粉，孩子吃了会这么严重，企业主们可能也没意识到。要是真知道这么害人，我估计很少会有人去做这种生意，因为这些奶粉的利润率本身也不高。但无论如何，大头娃娃们是吃了这种奶粉才生病的，我想，除了忏悔之外，无话可说。” 徐宏宝的2006年春节，似乎仍要在忏悔中度过。

　　“人民奶粉”乌托邦

　　春节回家的徐宏宝，整个心思都想着如何让中国数百万婴儿健康成长。“尽管国家对婴幼儿的健康成长十分重视，但其实只要贫富差距不缩小，户籍制度还不放松，哪怕劣质奶粉消灭了，其他的祸患也会威胁这些孩子的健康。”徐宏宝似乎忧心忡忡。

　　春节前后的几天，这位文化程度不高的小商人，甚至开始准备写一篇论文。在他的构思当中，中国应该像平价供应米、盐一样，供应一种“人民奶粉”，这种奶粉价格定在一个较低标准上，比如10元每500克。人民奶粉保证一定的营养标准，能让婴儿健康成长，国家财政给一定补贴。有一周岁以下婴儿的家庭可以限量供应。“写完这个论文，我打算以匿名的方式交给人大代表或在网络上公开发表。当然，人民奶粉的设想还是乌托邦，估计推行的可能性也不大。但这是我能为孩子们做的惟一一件事情。”徐宏宝这样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事实上，徐宏宝为孩子和社会做的，不仅仅是捐钱捐物，也不仅仅是那个“人民奶粉”的乌托邦。

　　2004年5月，正在为劣质奶粉线索苦恼的记者，生平第一次和徐宏宝接触。未曾谋面过的他毫无保留地把他知道的劣质奶粉生产过程、奶粉企业分布、奶粉销售网络的分布、劣质奶粉历史等等“猛料”，一股脑儿向记者抖出，并提供了不少文字材料和证据。温州某县的一位中层干部对他的评价是“此人是空壳脑瓜”，这位干部认为徐宏宝不该捅这么大的娄子。

　　以徐宏宝爆料为主要线索的稿件刊发后，国务院有关领导和浙江省有关领导对文章作了批示。紧接着，国务院有关部委组成的调查组到浙江温州和福建彻查劣质奶粉生产源，数十名相关官员被停职，数名部门负责人被判刑，一名局长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