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张悦/河北迁安报道
迁钢,迁安
不变的是,首钢人的故园情
迁钢,首钢迁安钢铁公司的简称,一个带有宿命色彩的名字。 迁安,迁钢所在地,不仅是个地名,也是首钢搬迁工人的真实内心写照。
拥有28亿吨铁矿石储量的迁安素来被视为首钢的势力范围,虽然迁安地处另一钢铁巨头唐钢所在的河北唐山市辖区,但首钢早在1958年就在此建立了矿业公司,并且200万吨产量的炼钢厂已经投产,加上正在建设的二期,首钢在迁安要实现至少450万吨的产能。
首钢是迁安市钢铁业的龙头老大,建厂迁安更是首钢外迁产能的先声。然而,外迁的不仅是产能,800名北京首钢职工外迁迁安,迁钢安否?迁人安否?
春节回不了家的人
1月22日,小年夜。按照当地的习俗,整个迁安响彻除旧迎新爆竹声,在离市区15公里的滨河村,不少首钢搬迁职工也入乡随俗地在远离厂区的住宿地放起了鞭炮。
从迁安市区到迁钢所在地的滨河村的路上,矗立着一座在当地来说宏伟壮观的钢厂大桥,送记者的司机师傅说,这座桥和这条路都是2004年后专门为搬迁来的首钢修的,以前从市区到滨河村要35分钟,现在修了这条路,只要十几分钟。另一个能让当地人明显感受到的变化是,市内房价随着搬迁消息的传来,应声涨价,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内,从1500元左右涨到2000多元,涨幅近千元。
在迁钢刚刚投产之时,《瞭望东方周刊》记者曾经来到这里采访,当时,仍在搞土建工程的厂区一片尘土,而现在一个不逊于北京总部的现代化的厂区已颇具雏形。不变的是,首钢人的故园情。
大石河的迁钢铁厂三层宿舍楼里,在铁厂做行政工作的唐胜俊把电视关了,显得有点无所事事,他说这里离市区太远,离最近的比较有人气的滨河村也有几里地,业余生活多少有些无聊。
迁钢租用了上世纪50年代就成立的首钢迁安矿业公司的七栋老楼,甚至把矿业公司医院的住院楼也租用了,暂时解决了北京来的800名职工的住宿问题。
每个宿舍三张床,床上用品都是公司统一配备的,定期清洗更换,每个房间配备了电视机和空调,公司已在现有条件下尽了最大的努力。
唐胜俊的宿舍里,三根钢丝穿房而过、晾着衣服,天花板上还挂着红灯笼,“这样有点过节的气氛。” 年三十回不了家的唐胜俊说。和大多数搬迁工人一样,他春节也要当班, “只能到年初三回去过半个春节。”
在迁钢钢厂当天车工的35岁的崔立民和在计财室工作的34岁的妻子朱国文是迁钢少有的双双搬迁来的夫妻职工。他们今年春节也不能回去和家人团聚。“高炉一立起来,就24小时不能停下。”
今年钢厂18位家属、12名孩子接过来过年三十,住招待所,大多数人选择不接自己的家人过来过年。只有四分之一的人能够回家过年。
故土难离
“故土难离啊,两年前首钢刚刚决定要搬迁,迁钢前期建设的时候,大多数首钢人是不愿意迁来的,当时大多数首钢外地企业尚是一片黄土黄沙,迁钢这里也只是一片河滩,不但没有生产条件,还没有生活条件,当时调一个职工都是很不容易的,要做很多思想工作。”迁钢党委副书记吴平对前来的《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回忆道。
长期以来,地处首都的首钢寻找生存发展的更大空间,也曾挥师东进,也曾南下柳州,也曾想崛起齐鲁,而且做了许多前期准备工作,但由于主观和客观诸多因素的制约而中途搁浅。上世纪90年代中叶以来,随着首都的重新定位、首都经济的迅猛发展,首钢的去留再一次成为社会关注的焦点,而这一次首钢搬迁,则是迫于形势。
当时北京要不要停下来,什么时候停下来,尚未定论,不少工人心中有抵触情绪。
“实实在在地说,首钢人包括我在内,都是不希望离开北京的,都希望在北京发展下去,但是北京已经不允许我们存在,不允许这样一个企业生存下去。”说这话时,吴平并没有带有过多的感情色彩,这是他们必须接受的命运,吴平认为,也许这对于首钢人是一种不公,但是在更广的范围看,这是一种更大的公平。
“首钢绝对是北京历史上独一无二的利税大户,鼎盛时期占北京市税收的四分之一。”说起首钢往日的荣光,吴平脸上也放出了光彩。
“首钢变迁实际上是长期决策的过程,这个决策不光是首钢,主要是政府,上至国务院,下至北京市和搬迁地各级政府。”吴平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吴平坦言,在首都存在一个特大型冶金企业是不协调的。钢铁短缺的年代已经过去,首钢对北京就不是那么重要了。随之而来的环保问题就突出了,相比不少中小民营企业,对首钢环保的质问工作可谓最严厉。要首钢还是要首都?
搬迁迁安之后,由于现在生产和生活条件已经大大改观,不少职工看到新企业的希望,愿意过来工作。
“第二个是决定性因素,很多职工在北京已经没有岗位,面临着失业的危险,为了有一个工作岗位,他们可以克服一些困难,到外地工作。”吴平说。
深受夫妻两地分居之苦的崔立民也来到了迁安,“我忽悠他,再不过来,就没岗位了。”朱国文说。
吴平说,搬迁是需要一定过程的,需要5-10年才能完成,而在5-10年中,十几万职工要吃饭,要生活,所以不能一下子停掉,要在外地把企业建起来,逐步投产发展壮大起来,有一个平稳过渡,到最后才能把首钢在北京的部分彻底停掉。首钢在北京的十几万职工也不是都要搬到外地,只有一小部分技术骨干和管理骨干要搬。
迁钢一期工程投产以后,陆陆续续有将近800名来自北京的职工,而等到06年底二期工程投产以后,还将增加700人,只占到全厂总人数3500人的40%左右。
搬家,回家
朱国文仍记得去年夏天第一次搬到迁安来时的情景,她在古城坐运搬迁职工的公共汽车,场面乱哄哄的,到处是行礼,挤满了送行的老人孩子。
大家像上山下乡一样,东西带了很多。来之前有人提醒她洗发水买好了,这边的洗发水全是假的。 “那趟车开得特别慢,1点开到6点,晚上到了即便看不清楚,但仍旧能感受到这里是一片农村,怎么能在这里呆?”
然后普遍出现水土不服,在气候与北京相近的迁安出现这种情况并不正常,朱国文将之归咎为心理作用,“出鼻血,嘴唇起大泡,心里一片茫然。还有人全身起泡,打点滴吃药都好不了,只能回北京了。”
“工作地点和家庭两分离的状态,迁安到石景山280公里的距离,足以阻隔工作和家庭的密切联系。”吴平说。
迁钢有一个轮休制度,目的是为了保障从管理人员到普通职工,基本能每周回家一次。话虽这么说,但迁钢的劳动生产率是过去的几倍,一个人顶过去几个人的班,去年迁钢因为刚投产还处于亏损状态,首钢要求2006年实现2500万元利润,生产压力非常大,吴平自己也常常个把月才能回一趟家。
朱国文告诉记者,迁钢和老首钢不同,采取的是扁平化管理,“忒忙。好几周回不去是正常的。鉴于目前这种状况,我们没有要小孩。”
朱国文的一个工友是哺乳期刚过的女职工,周五回去,周一来上班。“去年十一结婚的工友,赶上了迁钢投产,结婚三天就过来了,我看着心里都不落忍。”
而她自己和崔立民两个多月才能有一次同时轮休的机会,再加上有的时候任务过多加班走不开,双双回家半年才能有一次。
当时生活条件苦,到最近的大商场要30多里地,停水停电是常事,一次朱国文睡到半夜冻醒了,原来是暖气停了。
搬迁导致的问题远不仅如此,两地分居还面临着夫妻感情淡漠的可能。“和家人联络,富裕一点的打打电话,不富裕的发发短信。”钢厂办公室主任王铁良自嘲道。
崔立民一个同事给爱人打电话,常常一两天就一二百元,过年这段时间事儿又多,怎么置办年货,怎么串门,怎么安排双方父母,一语不合,就打上两仗,完了又好,“吵架也是联络感情的一种方式。”
“铁厂回北京的车是在连续工作12天之后的第二天早上6点半,很多人5点多就起来,洗澡、收拾东西,心里那个着急啊。” 唐胜俊说。
为了把时间错开,倒出车辆,钢厂回家的班车则在周五,朱国文说,“1点一刻,男同志吃过午饭就哼着小曲刮着胡子,呆一周末,周日晚上17点的车回迁安。”“回家”、“回迁安”,用的都是“回”,仿佛已经不知道何处是家园了。
很多职工觉得,回家呆一两天就得走,感觉像是住旅馆。
王铁良的孩子10岁了,马上要考初中了,父母也老了,“亏欠家里人是肯定的。但亏欠是相互的,我亏欠他们,他们也觉得我为了这个家,到那么远的地方工作养家是亏欠了我。”
安家
首钢将在迁安市里建造一个规模比较大的生活小区,把住宿职工和将来结婚职工的住宿问题彻底解决。在迁安市政府的大力支持下,已经完成了征地工作。
“如果有一个成熟的生活小区,职工除睡觉吃饭外的业余生活也将得到极大丰富。”吴平对迁钢搬迁职工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园满怀信心。
这个家园已征地180亩,按规划总建筑面积达到26万平米,三分之二公寓,三分之一住宅,给年轻职工将来成家用。总投资5.6亿。争取在今年春天开工建设,2007年夏天完成一期公寓工程,可以解决3000人的住宿,到2008年底完成二期住宅工程。
“有几对迁钢的双职工家庭希望在这里安家,还有一些刚毕业的大学生,将来也要在这里安家。”
“我们希望尽快能住上公寓。”崔立民憧憬,也许那个时候,迁钢开拓者的下一代能够在这里诞生。
尽管也有一种悲壮的意味,拿横田800壮士同样的理解来比拟迁钢800北京人显然是不合适的。
“对于搬迁职工来说,北京那边也别想了,在这里踏踏实实呆着。” 钢厂办公室主任王铁良觉得。
铁厂的唐胜俊也持同样看法:铁厂120名搬迁工人都是男职工,负担重,但说句实话,能把钱挣回去,对家里也是种安慰,而且这里也不是离北京特别远。
唐胜俊说,2007年公寓建起来之后,会考虑把爱人接过来,如果前景好的话,可能还会在迁安买房安家。把矿业公司的住院楼也腾出来住宿用。铁厂2005年12月31日那晚跟迁安文教系统职工联谊,你既然要在这里工作,早晚也得在这里安家,北京户口也就无所谓了。
“现在我们心态也成熟了,恍惚中,这里就是北京,这里就是石景山,特别是厂区,那么好,像二炼钢一样。”朱国文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