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东方周刊》记者聂晓阳 /北京报道
走近李昭
已经有好几拨人来胡家了
北京的出租车司机很少能准确找到会计司胡同的。 但说起这个胡同里一扇朱红大门背后的主人,却没有人不知道。这是胡耀邦同志的居所。现在,他的夫人李昭和三儿子一家还住在这里。
“今天已经有好几拨人来胡家了,现在还有一辆车在里面没出来。”在胡同口传达室的谷大爷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几天来,从中央领导到北京纺织局的老同事,来给李昭老人拜早年的人络绎不绝。
屋里牡丹已吐出花蕾
这一天是2006年1月23日,距离中央举行的纪念胡耀邦诞辰90周年座谈会只有两个多月。同时,在全国各大书店,一本胡耀邦女儿李恒(满妹)的回忆录《思念依然无尽》正在热销。
胡家四合院的大门已经有些斑驳。这个四合院的周围是正在拆迁改建的工地。为了不妨碍李昭的休息,组织上在一个宾馆为老人和几个工作人员安排了临时住处。年关临近,周围的工地逐渐寂静下来,老人才搬回来过年。
敲开门,一个长相很精神的年轻战士将我们迎进院子。秘书告诉我们,李昭要马上去医院看望一位老同志,不过会很快回来。随即,我们被引到被称作“南屋”的大客厅等候。
大客厅有50平米左右,实际上就是这个四合院的南厢房。客厅的正前方挂着胡耀邦的像,像框下面有一个真人大小的汉白玉雕塑,雕塑前摆放着鲜艳的盆花。因为屋里气温比较高,几株牡丹已经悄悄地吐出了紫色的花蕾。
曾经担任胡耀邦秘书的高勇老人说,耀邦逝世后,这个客厅被布置成灵堂。随后,这里的鲜花一年四季都没有断过。现在,这里的沙发、茶几等都是按照以前的样子做的,真正的实物已经在耀邦诞辰90周年前运送到湖南老家的纪念馆陈列展出了。
屋里的家具和陈设上并不奢华。靠墙摆放的四个书架和整架的书还是原来的实物。书架子是那种最普通不过的黄色的木头书架,和上世纪80年代很多办公室都有的那种公家配发的老式家具没有什么区别。
在等待李昭从医院回来的时间里,这个并不算大的四合院只有刚来才几个月的护理员小张和两个小战士。北京冬天的天说黑就黑,小张正在抓紧时间把所有的窗纱都拆下来准备换洗。“快过年了,我们也在做点过年的准备。”她说。
这个四合院实际上是由两个小院落组成的。有一个院子的树已经有合抱粗了,树与树之间晾晒着衣服,门上贴上了福字。加上最近客人比较多,小院子里已经颇有些过年的气氛了。
现在,李昭还像过去一样住在被称作北屋的厢房里。这个厢房的中间是一个小客厅,西边是李昭的卧室,东边原来是胡耀邦的卧室。小客厅正中沙发的背后,挂着国学大师文怀沙最近刚送来的一副对联:真善美传世,正清和耀邦。小客厅的两侧是满架的书和全家的各种合影,摆放还都是胡耀邦在世时的样子。
小张叫张燕鸣,山东临沂人。尽管过年不能回家,但她对能在李昭身边工作感到非常高兴。她每周都会给家里打电话,“家里人都挺放心的。”
李昭的养生之道
她介绍说,李昭一般早上6点半左右就醒了。醒来后先测血压、脉搏和心率。因为李昭有青光眼和白内障,右眼视力尤其不好,所以起床前还要滴眼药水。“奶奶动作慢,洗脸一般要20分钟左右时间。她都用清水洗,从来不用洗面奶之类的东西,香皂除了洗手有时用外,洗脸从来不用,而且奶奶洗脸都是用凉水,现在冬天也是如此。”
虽然已经85岁高龄,但是李昭的皮肤看起来一直很好,很多人甚至偷偷问她保养皮肤的秘密。小张说,其实据她观察,并没有什么秘密,“特别简单,最多就是用清水洗完脸后用润肤霜抹抹,是最普通的那种。”
记者向李昭请教她的“保养之道”,李昭爽朗地说:“从来没有用过化妆品。那时候在延安,也没有条件化妆,后来就一直不用。”李昭说话很风趣,声音柔和而清亮,感染力很强。稍停了片刻,她又说:“那时侯在延河边洗手洗脸,说起来也很有意思,那个时候现在想起来吧也很潇洒,很浪漫,很自由。”
早上洗完脸后,李昭喜欢看点书。因为眼睛不太好,工作人员们都不怎么赞成她看书,所以她一般是翻翻标题和图片。喜欢的部分工作人员就读给她听。读书时李昭边听边喝水。“她只喝白开水。她从来不用茶,也不用咖啡。”小张说。
李昭的早饭一般是稀饭和青菜。因为有糖尿病,所以甜的东西她一般都避免吃。小张说:“奶奶从来不挑食,生活可以说很清苦。她对人也特别和蔼。因为我们工作人员吃饭不在一起,所以每次吃饭她总是问:你们吃了没有,有没有你们吃的,等等,对我们很关心。有时候她觉得什么菜特别好,就拿给别人,让大家都吃。”
医生建议李昭要少量多餐,所以她通常在正餐间要加一些水果和饼干。除了看书读报外,李昭每天的必修课还有散步,主要是围着四合院的围廊慢慢走。有时她散步觉得累了,就闭着眼睛继续往前走。在身边负责搀扶的小张会问:奶奶你是不是要睡着了?李昭回答说,她们以前行军经常是闭着眼睛走,因为有时候你“再困也捞不着睡觉”,所以就大家互相靠着边睡边走。
她中午一般12点吃午饭。饭后漱口,1点左右就休息,到下午3点左右起床。如果上午会客特别累,有时也能睡到下午4点的。
梦中还在工作
《瞭望东方周刊》在纪念胡耀邦诞辰90周年时曾刊登文章《想起胡耀邦》。这篇文章工作人员给她通篇读了。读完后李昭不说话,沉默良久。
李恒回忆父亲的书出版后,工作人员也是读给她听。她有时候也顺着记忆说说往事。尤其是当她听到有关几个孩子的描写时,都会特别高兴,念叨一些书里没有描写的事情。
大儿子德平的儿子胡雯光在美国,12年都没有回家过年了,最近打电话回来说有可能要回北京过年,老人特别高兴,每天都问孙子什么时候能回来。孙女胡知鸷曾送过来一个日历,老人就让工作人员每过一天就在日历上画个叉,数着日子盼望孙子回来。
李昭的外孙子也在美国,老人也是天天念叨。李恒每次周末来家吃饭,老人饭前问一次外孙子的情况,饭后还要再问一次。
老人特别喜欢小孩。最近家里更换用了多年的地毯,挪动家具的时候保姆将一些照片收起来了。结果老人特意追问“那个抱小孩”的照片哪去了?保姆赶紧又找出来摆在明显的位置上。
让人有些意外的是,老人的牙齿特别好,最喜欢吃的零食是花生、葵花子。很多人都说,耀邦眼睛好,但牙齿不好,而李昭则恰恰相反,她还就喜欢吃一些脆的东西。她吃饭很简单,但特别喜欢喝汤。每次问她想喝什么,她都说简单吧,就喝疙瘩汤。
她看书主要看别人送的书。各种报纸也都翻,但主要是让工作人员念新闻。她看电视也喜欢看新闻,对国家大事特别关心。有时候工作人员说起不知道的事情,她就说,你搬个凳子过来,我给你讲。小张说,一些地方她都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但“奶奶都知道,往往能讲得津津有味”。
老人喜欢看京剧。有时候电视里放京剧,小张听不懂,就起身去收拾东西,老人就叫住她说,你来,我来给你讲解。小张有一次和她开玩笑,说奶奶你也唱两句,李昭就笑笑说:我唱得不好。
老人的晚饭一般傍晚6点一刻吃。饭菜也很简单,老人吃得很慢,“细嚼慢咽,特别大家闺秀的样子。”
李昭每天都会收到不少信,各个地方的都有。这些信她大都坚持自己看并亲笔回信。最近她写字稍微有些手抖,但还是坚持自己回信。一有时间的话,她就会坐在卧室里的办公桌前工作。有时候信上附有电话号码,她就以打电话的方式回复。工作人员有时候劝她说,你应该少工作,多享受。她就说,我还能再干几年?
从一件小事可以看到老人的认真和执著。有时候她已经睡了,又突然想到一个什么事情,就要起身告诉工作人员,说明天一定要提醒她给谁谁打个电话之类。有时候白天接待客人多了,她晚上就睡不太踏实,“做梦的时候都在开会。”
小张讲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有一次老人晚上说梦话,说“你们一定要好好工作”等等,之后老人在梦里说“散会”。说完梦话,她忽然坐起来,说我已经说散会了,怎么都没有人动呢?然后她清醒过来,自己笑笑,才知道是做了一个梦。
老人退休前是北京纺织局的书记。当时为了响应干部年轻化的号召,她是第一批从领导岗位上率先退休下来的。现在,她在北京纺织系统的熟人还经常来看她。如果身体允许,她也经常参加北京市老干部的聚会活动。
采访的过程中,又有官员来给她“拜早年”。老人开玩笑地说:“拜年不能提前。提前就是不大诚心。”大家都笑起来,气氛一下子就活跃了。
全家人聚在一起不容易
记者问李昭过年打算怎么过?她说,就是日常怎么过,过年还怎么过。过年和平时最大的区别,就是家里人大家能尽量赶回来团聚一下。说到这里,老人特别补充说,当然还有一个内容,那就是大家聚在一起,辞旧迎新嘛,总应该各人说说自己过去一年的心得,再说说自己新年的打算,并且思考该怎么做一个更好的人。
“全家人聚在一起不容易。我们是也分也合。平时各人工作不同,所在地区也不同,一家三代有北京的、香港的、美国的。现在虽然孩子们都大了,但是我多少还是为他们操点心,这也是老一辈人的天性吧。”她说。
“我主要是怕他们努力不够。有时候他们也抱怨说我们都这么大了,你还把我们当小孩,管这管那。我就说你们现在不也管我的事情、为我操心吗?我为你们操点心,算我们扯平了。”
老人用来招待我们的一种很好的龙井茶。她平时舍不得喝,逢年过节才拿出来招待客人。工作人员开玩笑说,这种茶不应用来待客,因为客人大都只是喝一小口,浪费了。李昭笑道:只要是客人喝了,就不能说是浪费。
谈话中老人的思维非常清晰,反应也很敏锐。她在谈话中问得很细,谈到的一些数字她都能很快加出一个总数来。此外,她的表情很阳光,谈吐很幽默,慈祥得令人感动。
采访中记者注意到她虽然在自己家里,但穿戴很整齐,左手腕上戴着一只手表。记者问她为什么老戴着这只表。她把手伸到记者面前说,你帮我看看这只表是什么牌子——应该是比较普通的那种,自己戴了几十年,走得一直很准,已经习惯了。她说:“我也不用上发条,它自己走。我的生活也不太规律,只是每天还是习惯性地看看表,比如吃饭、会客等,掌握个时间。”
老人告诉《瞭望东方周刊》,自己以前也想过写写回忆录,但渐渐地提笔忘字,也就不想再写了。有机会的时候,她也会到原来关心过的一些工厂看看,“对生产的发展交换一些意见”。说到她还担任名誉会长的北京服装协会,她说:也该交班了。
老人在延安和胡耀邦相识相恋,但后来一直没有再回延安。她说:“我这个人,也没有什么文才,总觉得自己去了应该带点什么思想去,再带点什么东西回来。再说要去也得有个结伴的人啊……所以还是不去吧。”说完这话,老人仿佛陷入了一种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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