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楼A座住着陈太一家,有一次在楼下听见她和陈先生用上海话聊天,彼此打了个招呼,就这样认识了。
既然是住在楼上的邻居,又是上海人,我们也渐渐熟络起来。陈太七岁就随同父母从上海来到香港,那年正是1949年,一晃五十多年了,竟从未回去过。 我问她还记不记得儿时在上海的往事,她告诉我只记得住在霞飞路,家门前有一片绿草坪。
“我们来香港这么多年,在家里还是坚持讲上海话,妈妈说只能在学校里讲广东话和英语,我们家来往的朋友大多是上海人,我先生就是小时候认识的,后来很自然成了夫妇。”
陈太给人的感觉斯文笃定,讲起话来慢条斯理的,很有大户人家走出来的小姐风范。一头卷曲的银灰头发永远整齐蓬松,还有那副光亮的金丝边眼镜,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香气和服帖的红色唇膏,愈发突出了她高雅的气质。
香港的热天长得很,女士们大都喜欢光脚穿凉鞋。但是陈太一年四季穿着丝袜和皮鞋,虽然鞋子的款式和质料都很不错,但是看上去和现今的潮流有些格格不入。她告诉我:“我们来到香港的那个年代,这里并不繁华,上海人有时还会取笑广东人一身出客打扮,脚上却只有一双凉鞋,我家从小的规矩是要穿丝袜,反正我也老了,就不赶潮流了。”
陈太的这份坚持不但体现在穿着方面,还可以从她对陈先生的照顾上看出来。三年前,陈先生中风跌倒了,陈太终日服侍在病榻前,近年先生身体慢慢康复,只是行动不便,就算拄着拐杖也举步维艰。每次在楼下的街道遇见,总能看见陈太搀扶着先生,香港的街道很窄,他们走得缓慢还不时为别人让路,远看好像两位一体,是一对风雨同路的好伴侣。
对于陈先生的病,陈太只轻描淡写地说:“他在60岁之前,身体可好了,是个大块头,老虎也打得死两只,身体一有病就连多吃一点都困难。所以不要给你先生吃蹄膀和狮子头,陈先生就是太喜欢吃油腻的上海菜而得了高血压的。”
去年三月,香港进入雨季,我正纳闷好久见不到陈太了,却传来她得了乳癌施手术的消息,我清楚地记得她刚出院时我们在大堂相遇的情景:她的右胳膊缠着绷带吊在胸前,脸容憔悴但笑容依旧,还保持一贯的仪态说:“在医院住了一星期,好在近,要不然叫陈先生过来探望,他还真不方便哪。”
我想问候她的病情,谁知她比我更无顾忌:“香港乳癌的发病率是二十四分之一,我的医生说现在的义乳做得很像,还问我要不要。”
明明是一场大手术,却被她轻描淡写地带过了,我从心里佩服她的坚强。以后的日子里,见到陈太的机会越来越少了,直到这个情人节我们在楼下的花店偶遇,她的身边站着高高瘦瘦的女儿,正和妈妈一起选购鲜花,只听见女儿说:“这束花爸爸一定会喜欢的。”看着她们相依的背影,我想还是不要打扰了吧。作者:罗碧蕴(香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