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六十年代起,逃荒者进入这里繁衍生息;目前闭塞的山村正面临婚育能源医疗教育等方面危机
□本报记者 刘炳路 陕西甘肃报道
摄影/本报记者 张涛
吕四梅一直在织毛衣。
她依偎在炕角,冬日的阳光透过窗纸照在她的脸上。她不时抬头,望着窑洞门口方向,进入她视线的,除了黄的山,就是枯的树。
这里是陕甘交界桥山山脉的一条支脉,子午岭。上世纪六十年代开始,各省逃荒的人们逐步走入这座绵延400多公里、林木资源丰富的山脉。
仅在子午岭腹地的合水县太白镇,就有18个省份的逃荒者至此,多年来,政府给他们修路、通电,他们被纳入当地管理并定居下来。
然而在大山最深处,仍有30来户人家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没有电,没有路,没有医生,没有学校。传说是一位猎人发现了他们的存在,他们被当地称为原始部落村。
如今重山却挡住了他们前进的脚步。没有姑娘愿意进山,家家是亲戚的深山小村面临着近亲婚育危机;搬出大山,已没有土地分给他们,不搬,连电都很难通,众多的难题摆在这些昔日的逃荒者及他们的后代面前。
18省人组成的乡镇
甘肃省最东端,山脉连绵,谷壑幽深,因与本初子午线方向一致,故称子午岭,其成为陕甘两省的分界线,海拔在1600至1907米之间。
2005年12月27日,子午岭腹地的太白镇,309国道穿城而过,清晨8时,仅有的三四趟班车停在这个小镇的惟一的街道上不停地响着喇叭。
“如果赶不上车,就只能等明天了”,孟乾坤,这个小镇的镇长,他告诉记者,太白镇全镇总面积1192平方公里,大部分是子午岭的林区范围,地广人稀,也正因如此,从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三年自然灾害开始,大量外地人逃荒到此,靠着丰富的林地资源养活自己。
“我管着18个省的人呢。”孟乾坤笑着说,最终留在了这块土地上的人和当地土著人一起过活,经过几十年的繁衍,全镇人口也由以前的几千人达到了现在的1.2万人。
太白镇往北的一条名为平顶川的深山沟壑,就居住着当年多数的逃荒者。
一条仅有两米来宽的土路,坑坑洼洼,半尺厚的尘土被车碾过,四处飞扬,飘满整个山间,如雾一般。在太白镇镇长孟乾坤的指引下,我们试图去探访子午岭最深处的村庄。
路在山底,两侧是黄的山,黄的山上是挂满土的黄的树,一条小河与山路时而平行时而交错,越野车就不得不在约半尺高的冰凌上碾过。
实际上,关于子午岭的传说和古迹甚多,著名的秦直古道沿子午岭主脊迤逦而行,曾将千里关山变通途,经过两千多年的风雨侵蚀,当地人说,秦直道依然清晰可辨,有些路段照旧可以通车。
走在川下的我们无法去见证秦直古道,但两旁的山腰上,不时有几户人家,有砖房,有土房,也有窑洞,孟乾坤说,他们就是以前的逃荒者,政府给他们通了电,并上了户口,纳入当地人口管理。
在川底,也时常会出现一片片的平地,这就是逃荒者开垦的土地。
“每家占一个山头”
车子约走了两个半小时,已进入深山约50公里,便无路可循,山上竖着的电线杆也已不见了踪影,我们只能步行前往深处。
在一条小路的尽头,半山腰上,三眼窑洞出现在记者的面前,门前,两头黑色的猪散养着,在山坡上拱来拱去,坡下远处,十多匹马啃着干草,并未拴有缰绳。
一位不到二十岁的姑娘看到我们来,立即走进了窑洞,我们到门前说明来意,她的母亲很客气地将我们请到屋里,这就是吕四梅家。
屋里除了一铺大的土炕,几口缸,几个柜子,还有一张露出棉花的沙发,再没有其他家具。
“几乎每家都占有一个小山头。”吕四梅介绍,他们家离外面最近,在深处还有30来户人家,各户人家有的相距10来公里。
吕说,大多数人来自陕西的志丹县和吴旗县。再往深处住着的冯灯解被认为是这里的第一个住户,他今年56岁,在他10多岁的时候,和村里的生产队员一起放羊,发现山里草木旺盛,便决定长期在此放牧,并开挖了一眼窑洞。
没人肯嫁进山里
在这个隐居山林的村子,家家户户都养猪,一头或者两头,每到冬天,就将猪杀了,肉腌了做成腊肉,猪油则是村民们一年的食用油。沙建纲的妻子说,她曾出山吃过一次色拉油,觉得远没有这里的猪油香。
荞麦和黄米是村民的主食,多数的情况是,村民们用抬上山的石磨自己磨了吃,有时候也会几家联合起来,找个三轮车运到太白镇加工成粉再拉回来。
大米和面粉对于这些村民来讲,则是奢侈品,他们所在的山上,不出产这些作物,村民们也很少去买。
“就是没人肯嫁到我们这儿来。”沙建纲担心的问题是,他们的孩子们一辈会出现近亲结婚,沙建纲说,在他们村里,家家都是亲戚,女孩不到20岁便想办法嫁到外面去,村里还有几个男孩20多岁了,但没有讨到媳妇。
因为没有技术,他们就在山里晃悠着,无一例外的是,这些20来岁的孩子都是文盲。
好转的情况是,最近几年,村民们认识到孩子上学的重要性,都“投亲靠友”将孩子送到山外去读书。
摆在村民面前的另一个难题是,看病问题,山里没有一名医生,有了病就靠“扛”。而深山的村民通常的就医方法是,有谁出山一下子买回各种常用药片,病了就自己吃药。而有些年纪大的老人,病得再严重,也不下山去看病,村民们说,死了就找个向阳的山坡就地埋了。
而在一些村民看来,能埋葬在这子午岭上也是一种福分,村民讲述的一则传说是,华夏始祖轩辕黄帝最早就在子午岭活动,“迁徙往来,拔山通道”,披荆斩棘,开辟荒蛮,而他的陵墓就坐落在子午岭东翼的桥山之上。
不知“神五、神六”
12月27日下午,在一处荒地上,沙建富正在劈柴,他说,再过几天,他就出山去置办一些年货,而沙建富家有着全村惟一的一家小卖部,说是小卖部,其实就是在窑洞的柜子上放了几根火腿、几盒烟、几瓶洗发水和几袋洗衣粉。
而距离沙建富上一次进货已半年之久了,沙说,很多人几年都没有走出过山,包括他的老婆吕四梅在内。
樊志忠举了一个信息落后的实例,他说,2003年秋,直到他出山到陕西志丹县义正乡收废品的儿子处,才知道党的十六大已开过,中央领导已换届,而包括樊志忠在内所有村民,到现在不知道什么是“神五”“神六”,也不知道奥运会,甚至他们还不知道从今年开始,中国已全面取消农业税,更不知道种粮还会获得补贴。
听了甘肃太白镇镇长孟乾坤关于取消农业税的一番介绍,樊志忠说他终于明白了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就是在2004年和2005年,陕西省志丹县永宁镇为何没有派人让他向村民们收取农业税了。“看来我一年100元的工资也不会发了。”樊笑着说。
吕四梅家窑洞的墙壁上贴着几年前的报纸,吕说,那是他的丈夫去太白镇以每斤1.5元的价钱买回的废品,而就是这样的报纸,识字的村民们也常争抢着看看上面的信息。
如今,几户村民买了手机,但他们居住的半山腰没有信号,村民们说,他们就经常走上3公里到山顶上,借着微弱的信号讲上几句话再下山。
平常没有任何的娱乐活动,村里仅有的三户农民家的电视机是全村人最大的乐趣所在,村民们买来卫星接收信号装置,但现实的问题是没有电,他们就抱着蓄电池到附近的一口油井去充电,或者到20公里外的林场厂部去充电。
沙建纲说,长的话可以看两三个小时,常常是看不过半小时就不敢再放了,因为要省电照明,“现在半个月也看不上一次电视,谁也不愿意跑几十公里去充电。”沙建纲说。
通电成为这些山民最大的期盼。在孟乾坤岳父的指点下,2005年12月份,刚刚结束的合水县两会上,孟乾坤让几名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以提案和建议的方式就这些大山深处的村民用电难题向大会正式提出。
实际上,孟乾坤也曾考虑将这些山民搬迁下来,一方面是,搬下来没有土地分给他们,另一方面,很多村民也不愿下山。
从2004年,太白镇启动了一项小城镇建设项目,通过招商引资在城镇建设了多处二层门脸房,他希望有大山深处的村民出来做些生意,以解决土地矛盾下的搬迁问题。
目前,这些房子基本建成,虽然每平方米的价钱不足千元,但很少有村民来买,对此,孟乾坤倒不着急,“再等等,早晚会有村民走出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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