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一个下午,晴空无云,一辆旧卡车停在这条街中央,三五个年轻人吆喝着跳下来,我从胡乱拥挤的家具堆里探出脑袋,看到院门上金红色铁牌:东牌楼94号,那一年我五岁,还没上学,只认识铁牌上的“94”,做梦也没想过这里将来会成为商业中心的最黄金住址。
当时东牌楼整条街,全是一个挨一个的院落,厚重的木门把守,无论开、关都吱吱作响。我的新家是94号大院,拥有被流水冲得锃亮的石头洗涮沟,踩起来地动山摇的木头楼梯和无数弧线优美的飞檐砖瓦。院子纵深近十米,上下两层,砖墙木板,住着老少六户二十多口人。我家是院落临街的一间,年轻的父母忙着将墙敲了做个体户,我成了无人看管的野猫,四处乱疯。
东牌楼狭窄的街道上有成群我这样的孩子,放学以后,队伍会扩得更大。我们去敲那些紧闭的木门,咚咚咚敲得十分急切,等到一个老头或者老太太慢悠悠踱过来开了门,便一闪跑光。有时候我们会打赌谁最后溜,谁坚持到最后可以赢到洋菩萨(一种纸牌)、玻璃球之类,代价是可能被大人纠住。遇上动作快又很闲的开门人,就会对被抓的小孩说:“哪的?”我们便报出各自的门牌号,我不怕被抓住,我记得自己的号码,并不是一个笨小孩。但被送回家的次数太多,母亲厌倦了向人陪着笑脸道歉,将我送进了另外一条街的小学校。
街道上的个体户越来越多,几乎所有临街的房屋都成了小店,那时候我家叫做“惠民商店”,售卖杂货零食,这让我的童年就像幸福花儿开。印象里常坐在母亲进货的小三轮上磕瓜子,瓜子沫和特有的茴香味沾满一身,引来伙伴们数不清的垂涎。
后来街道上刮起首饰加工的热潮,我们的惠民商店,便成了袖珍的金银作坊。一家挨一家的饰品加工店全请的江西浙江的打造能手,我家也来了一位江西师傅和他的小徒弟。那段时间,银质的项圈铃铛挂满东牌楼小孩一身,叮当的敲击声和蹦跳的银铃声清脆响亮,生活如金子一般被师傅们用小火熔化,用小锤打造,悬挂在橱窗里,变得更加秀美迷人。
我终于长大了,院落也终于要被改造。街道上熟悉的伙伴和长辈们渐渐都搬到别处,我家对拆迁公司的要求是,只要能住回来。
漫长的几年又过去了,小巷依旧,身边却有了平和堂、王府井、新世界等无数诱人的购物中心。当我也有家时,竟真的回到这条热闹小街,令人兴奋的是童年的玩伴也陆续回来了,似乎谁都舍不得这。这里的人气正如日中天,这里的位置让人艳羡,就像小巷精巧的气质,这里砌起一幢幢小得可爱的单身公寓,这里挂起一束又一束理发屋的彩灯,东牌楼踏着悠久地基,却永远生长出年轻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