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今天，当人们说“这是一个英雄辈出的年代”时，通常指的是年轻的财富英雄。但是，近一段日子以来，在各种各样的社会精神榜样群体中，我们发现了越来越多的年轻脸庞，他们都是上世纪80年代出生的青年。十多年来带着妹妹上学的大学生洪战辉2005感动中国人物和在青岛海边三次跃入水中救起落水女子的河南农民工魏青刚，随着在电视屏幕上的频频亮相，他们的故事已广为人知。这些年轻的英雄们，似乎与有着相类似事迹的父辈英雄有着明显的不同。这里，我们记录了另外两个年轻英雄的故事：22岁的摄影师吕曦东和24岁的导游文花枝，期望通过他们展示更多的不一样的“80后精神榜样”。但不管怎样，事实上，“不一样”的“80后英雄”在关键的时刻所显示的那种可贵的责任与道德，在任何时代都是“英雄的要素”。

　　撰稿／贺莉丹（记者）

　　为救人而头部受重伤的22岁摄影师吕曦东和为“先救游客”而左腿被截肢的24岁导游文花枝，他们的经历有些相似：出生于上世纪80年代，来自农村，为了生计早早去城市打工……，但他们更多的相似点是与上世纪80年代出生的年轻人的鲜明特点相一致的。同时，他们在关键时刻的所作所为又使他们显得如此不同。

　　吕曦东：“哪有见死不救的？！”

　　一条黑白相间的丝巾包住额头，多少让腼腆的吕曦东看起来有些叛逆，与丝巾同样匹配的紧身西服式上衣和窄脚黑色牛仔裤，衬托出他瘦削颀长的身材。

　　湖南省邵阳市大祥区板桥乡板桥村，在雨雪连绵的天气里，吕曦东一边烤着火一边告诉记者，他喜欢“Ｏ”版的衣服，“Ｏ”版表示前卫和流行的剪裁。

　　由于失去颅骨的保护，吕曦东从耳际到头顶有一块碗口大的地方像是被突兀地削去了一块，摸起来软绵绵的。这块失去颅骨的脑部缺口如今是吕曦东身体状况的“指南针”：“早上刚起床，这一块会鼓起来，到了晚上或是特别累的时候，它会蔫下去。”

　　丝巾是朋友送的，为了遮住头部的伤口。这个爱美的男孩曾留着一头披肩长发，染成黄色、修剪出时髦的层次。“摄影是引导潮流的。”

　　“为了救人，3寸长、2寸多宽的颅骨都被撞碎了。”一旁的父亲吕文韬压低嗓子说。

　　2005年9月18日，农历中秋，中午12点，像往常一样，贵州遵义爱丽影楼摄影师吕曦东拍完外景婚纱照后返回。在离遵义南站站台只有10多米远的弯道处，随行的新娘母亲抱着4岁的侄孙跨越铁道时意外摔倒。在场的9个人中，距离老人最近的是新郎；吕曦东距离老人最远，近40米。

　　就在发生这一切后的几秒钟，吕曦东飞奔上前，和同事陈驰一起拼命往外拉老人，孩子被拉出了铁轨，但火车比铁轨宽出的部分撞飞了吕曦东和老人。“仿佛空中飞人一般，他在空中翻了几个圈，头狠狠地砸在路基石上。”吕文韬这样描述儿子受伤的过程。

　　44天后，吕曦东苏醒，他的故事也开始为人知晓，各种荣誉纷至沓来。邵阳市授予他“舍身救人好青年”称号，他还被选为当年的遵义市“见义勇为公民”。

　　乡亲们开始称吕曦东为“英雄”，但吕曦东却不这样认为：“绝对是本能反应，哪有见死不救的？！”在吕曦东看来，“只不过几秒钟的时间，根本没有时间考虑！”

　　对于其后一些争执与不解，吕曦东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宽容。遇难老人的家人很少露面，在2005年11月，吕曦东在做康复训练时，被救的小孩父亲找到了吕文韬表示感谢，这位父亲解释说：“新郎没救老人，是为了保护怀孕的新娘，现在小两口刚结婚，没有钱，无能为力。”

　　吕文韬为此很有意见，但吕曦东自认为“不在乎，做这些事从没想过回报”。

　　吕文韬一直觉得对不住大儿子曦东，“他太懂事了”。1999年，16岁的吕曦东辍学到邵阳市做了两个多月的油漆工学徒，接着去学厨师，学洗相片。他开始爱上昏暗的洗相间，洗了一年相片后，照相馆的师傅走了，吕曦东接着到湖南省隆回县学美工。

　　“我是一名摄影师，不久的将来，总有一天，我会成为摄影大师中的佼佼者。”这是16岁的吕曦东作的一首诗。摄影家的梦想，在他心中，从未改变。为了学习摄影，他辗转衡阳、广州、广西梧州、湖南郴州等地。

　　从一名学徒磨练成首席摄影师，吕曦东工资由最初的150元变成2000多元，他支付了弟弟吕曦照高中和大学的全部学费。打工6年，他很少乱出去消费，“去娱乐场所一次要好几百块，舍不得，这么多年，每个月发工资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几乎都是往弟弟的卡里汇钱。”

　　吕文韬和妻子毛黎明的全部生活来源是10亩水稻、养猪、种瓜。吕曦东的手术费花了11万元，家里卖了8头母猪，加上一部分社会捐助，还欠了3万多元。“我们只能挑最便宜的药物，医院跟我们说它们也不是慈善机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吕文韬说。而在不久后的3月份，吕曦东还要等待一次重要的修复颅骨手术，需要4万元。

　　“累”，是吕曦东使用最频繁的词语，“累”表示“头疼得厉害”：吃一次饭就累，走一会也累。因为容易“累”，吕曦东白天要睡4次觉。

　　其他后遗症包括，右眼视力、右耳听力和记忆力的下降。对于过去发生的很多事情，吕曦东已经记不清具体的细节了，书看了几遍都记不住。

　　爱情也面临危机。今年大年初一，吕曦东的女朋友匆匆以“朋友”的身份看望他一次后就去广东打工了。女孩是吕曦东的初恋。吕曦东脸上有抹阴云：“感情的事，随缘吧！我希望以后去读书，专门学摄影。”

　　文花枝：“抬高我会特别不安。”

　　“我对2005年的印象？整半年日晒雨淋，整半年在床上躺着。2005年我的心得？我学会了珍惜，很多东西，你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对别人认为却是梦寐以求。”还未开口，文花枝就先笑了，闪亮的大眼睛弯成两片月牙儿。

　　“摸摸看，以前它软绵绵的，跟面包一样，现在有点肌肉了。”文花枝拧了拧眉毛，把空荡荡的裤管折了几下又放开。

　　除了裤管下膝盖以上10厘米的左腿被截断外，花枝的双腿中还被安置了2条钢板、10颗钢钉，盆骨也用7颗钢钉加固。

　　在突然的灾难前，这个年轻的湘妹子表现出难以想象的冷静。半年来，文花枝在湘潭的租屋中迎来了许多政府领导和媒体人士，这当中有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家副主席曾庆红和国家旅游局局长邵琪伟。

　　2005年8月28日，湖南湘潭新天地旅行社导游文花枝带着一个28人的旅行团前往延安参观，下午2点35分，当旅游车驶进洛川县境内，突然，一辆载重40吨的载煤车猛撞过来。

　　“眼前的一切就像一觉醒来之后世界变了样，我坐在第二排，醒来后我发现自己趴在大卡车的头上。我听见血往外冒的声音，听见痛苦的呻吟声，每个人都很小声，但几十个人同时发出这种声音就比较恐怖……”受伤的一刻在文花枝脑中还有些支离破碎的情节。

　　这场车祸造成6人死亡、15人重伤，7人轻伤。“大家一定要挺住，救援人员很快就要到了，加油啊！”一个清晰而沉稳的声音响起，游客谢冬华辨认出这是导游小文的声音。

　　“我不知道哪来这么大的力气，每一声都特别用力，那种声音可以用来唱席琳·迪翁的《我心永恒》了。”文花枝开了个玩笑。

　　救援人员赶到时，听到的是文花枝吃力的声音：“我是导游，我没事，先救游客。”下午4点多，救援人员艰难地把变形的座位撬开，才最后一个将已经昏迷的花枝救出。这时的文花枝，左腿9处骨折，右腿大腿骨折，髋骨3处骨折，断裂的还有右胸4根肋骨。8月29日凌晨，文花枝被送入解放军第四军医大学附属西京医院抢救。

　　2005年8月29日上午11点，当新天地旅行社经理文雷赶到西京医院急救室时，他见到的文花枝是：碎玻璃和煤屑扎进脸部的肉里，肩膀以下被厚厚的纱布缠绕，露出两只乌紫乌紫的脚板……文雷的泪马上就掉了下来，这时的花枝动了动几下嘴唇，文雷把耳朵凑过去，听见她问：“客人怎么样了？你去看看。”

　　伤势很严重，“医生说能断的都断了。”妹妹文俏说。医院给花枝做了左腿截肢手术，打了麻药的花枝并不知情。父亲文国辉一直守在手术室外，医院要把花枝截肢的腿送到太平间去，文国辉舍不得，一直捧着，“一天前好好的，现在怎么这样了？”文国辉泪如雨下，100多米的距离，老人走了30多分钟。

　　2005年9月14日，文花枝要回湘潭了，再瞒也瞒不住，家里人让文雷把实情告诉花枝。

　　“花枝，有件残酷的事要告诉你。”

　　“说吧，我能接受。”

　　“你的左腿没有保住，医生已经尽力了。”

　　“不可能，我感觉我的腿还在啊！”花枝瞪大了眼睛。

　　文雷强忍泪水，把一张ＣＴ片递给花枝。

　　花枝接过，足足看了两分钟，顷刻间，大颗大颗的眼泪滑出眼眶。这是出事后花枝第一次掉泪，静默无声，她抽出了几张面巾纸把它们按在脸上。

　　“我们让她哭出声来，她不愿意，两分钟后，她平静下来，告诉我们她没事了。” 女孩花枝并非第一次面临生活的考验。文花枝出生在韶山市大坪乡林家湾村一个普通农民家庭，一家五口靠父母种田为生。初中毕业的花枝考进湘潭一所中专，1999年，17岁的花枝在浙江丽水一家商务酒店做服务员。为了凑够酒店的1000元押金，她要从见习期每个月的318元工资中扣出300元，18元留作生活费。逢年过节，花枝不回家，因为“省了车票钱，又有双薪”，工作6年花枝往家里寄了3万元，让妹妹文俏和弟弟文罗继续学业。

　　2003年，文花枝离开丽水回到湘潭，在新天地旅行社担任业务员，工作了3年的她身上只有200元存款。那时的花枝很内向，她不善于联系业务，于是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每天跟一个陌生人说上10分钟的话。2005年年初，文花枝拿到了导游证，成为一名正式的导游。

　　在文花枝最初做导游时，她带的团中有一位小学老师这样对她说：“妹子，你还是要多读书，书读得多讲话就不一样。”花枝听了后难受极了，之后她讲话做事格外注意。后来有一次，一个游客问文花枝，“妹子，是哪个大学毕业的？”“人家哪里是大学生，人家是研究生。”另外一名游客插话。花枝听了，笑得特别甜。

　　2006年2月8日，记者第一次见到文花枝的时候，她正在和前来看她的吕曦东开玩笑：“我喜欢你的帽子，好帅，看起来像周杰伦。”谈笑间她不忘记叮嘱摄影记者：“把我拍得漂亮点，不要拍我的腿。”如银铃般的笑声，让清冷的房间有了生气。次日，她有些惋惜地跟记者说：“吕曦东比我更可怜，因为他伤着脑子了。”

　　无数的记者向这个看起来很开朗的女孩询问内心真正的想法。“后悔吗？”这是文花枝被问过的最多的问题，“这是一个导游应该做的事情”，“不希望成为高、大、全的英雄，把我抬高我会特别不安。”这是花枝的回答。

　　再问下去，她干脆说，“不记得了”、“不清楚”。一脸的任性让人无可奈何。

　　在母亲陈和平的眼中，女儿花枝倔强、坚强，但这并不代表花枝不害怕。2005年12月的一天，花枝在房间里练习使用拐杖，一不小心重重地摔到地上，“断腿直接着地，你想那得多疼？！我哭了，很大声，还给妹妹发了短信。我现在胆小了，坐汽车特害怕。”

　　“现在采访她的记者很多，有时从早上坐到晚上，她怕麻烦，就少喝水，尽量不上厕所。”文俏说。在湘潭电视台录节目时，她无论如何都会要求工作人员拿来一床被单，遮住自己受伤的腿部。

　　“装上假肢就好多了。穿上裤子也看不出来。”亲人安慰她。花枝看起来有点沮丧，想了一会，纠正道：“穿休闲裤可以，牛仔裤还是不行！那种紧身的裤子是最能看出腿部线条的。”

　　事实上，跟绝大多数的女孩一样，花枝闲暇时喜欢聊ＱＱ，喜欢明星。“流行音乐我蛮喜欢，比如潘玮柏我就蛮喜欢，只要帅哥我都喜欢！”

　　但这个女孩还没有享受过恋爱的甜蜜。“别人给她介绍男朋友，她总是说弟弟妹妹在上学，现在负担太重，不能考虑。”陈和平一脸惋惜。国家旅游局送给文花枝一台超薄电视，陈和平偷偷告诉记者：“这是花枝以后的嫁妆。”花枝指着电视说：“我天天把它当镜子照咯！”她似乎总是这样笑意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