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子晚报记者蒋玮)今日凌晨两点左右,与季羡林、金克木两人并称“未名湖畔三雅士”的国学大师张中行在北京解放军305医院安然辞世,享年98岁。扬子晚报记者第一时间联系到了张中行的大女儿张静,刚从医院回到家里的张静告诉记者,父亲张中行因为心脏和肺部问题,去年9月便住进解放军305医院治疗,昨日凌晨老人因肺部感染导致呼吸衰竭抢救无效辞世,“我父亲走得很安详,到他这个年龄早已把生死问题看得很淡。 直到去世他的神志都很清醒,但他却什么话也没给子女们留下,他说自己要说的话要叮嘱的事都已经全部写在书里了。”据悉,张中行的遗体告别仪式将于3月2日上午十点在八宝山殡仪馆举行。
布衣学者安守“都市柴门”
张中行先生1909年出生于河北省香河县的一个农民家庭,1935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后在中学和大学任教。1949年以后,他一直在人民教育出版社任职,从事中学语文教材的编辑工作。他一生笔耕精勤,著述颇丰,曾参加编写《汉语课本》、《古代散文选》等,著有《负暄琐话》、《负暄续话》、《负暄三话》、《月旦集》、《禅外说禅》、《顺生论》、《流年碎影》……张中行研究国学,逻辑学、哲学,不仅思索老庄、孔孟、佛学,而且研究罗素、培根,这在当代文人中并不多见,其成就令众人仰视。与张老有半个多世纪交情的好友启功这样评价张中行:“说现象不拘于一点,谈学理不妄自尊大。”熟悉他的人评价他是性格耿直,心地善良,有长者风范。可张中行一生清贫,85岁的时候才分到一套普通的三居室,屋里摆设极为简陋,除了两书柜书几乎别无一物。可老人对此却从未有怨言,甚至还为自己的住所起了个雅号叫“都市柴门”,安于在柴门内做他的布衣学者。
与杨沫半世无以言说的纠葛
曾经有记者采访张中行时问他:“一个人一生之中最重要的情感是什么?”张中行答曰:“男女之情”,再追问对暮年老人来说最重要的情感是什么时,张中行还是回答男女之情,可见张中行绝对是位多情才子。也许正因为一个“情”字,在他与杨沫长达半个世纪的恩怨情仇里,无论外界如何众说纷纭,张中行始终沉默以待。张中行1931年与杨沫相识,在他的回忆里杨沫当时“十七岁,中等身材,不胖而偏于丰满,眼睛明亮有神。言谈举止都清爽,有理想,不世俗,像是也富于感情”。杨沫因为反对包办婚姻谋自立,托人请张中行帮忙,到了香河县立小学教书,之后二人鸿雁往来,1932年春,杨沫从香河回到北京,就和张中行同居在北京沙滩大丰公寓。这是张中行弥足珍恋的一段生活。
张中行北大毕业后到南开中学教书,这时杨沫又回到香河。1936年早春,张中行得知杨沫与在香河暂住的马君来往过于亲密,为了保全小家庭,张中行把杨沫接到了天津,在南开中学附近租了两间西房,重过朝夕相处的生活,可隔阂早已在张、杨二人心中形成无法弥补。也就是在1936年,张中行被南开中学解聘,于是和杨沫二人回到北京。一回到经过反复思量张中行最终向杨沫提出分手,而杨沫也“面色木然”的应允了,两人情分划上句号。五十年代,杨沫出版了长篇小说《青春之歌》,许多人认为其中丑化的余永泽就是张中行,张中行总是讲自己“没有在意”保持沉默。文革期间,有人找到张中行希望他揭露杨沫的“罪行”,可张中行却在揭发材料上写上了“她直爽,热情,有济世救民的理想,并且有求其实现的魄力。”杨沫看到后大为惊讶,甚至还写了封感谢信给张中行。后来有人著文谈她当年感情,杨沫以为是张中行指使,两人关系再度恶化。杨沫去世后,她的子女曾经请张中行来参加遗体告别仪式,却遭到张中行意外拒绝,“是她不再是,或早已不再是昔日的她。”在张中行的心中仅存的美好片段也终究破灭了。
怀张中行翁
东京大学教授 靳飞
张中行先生去世了。友人们都知道在行翁晚年,我与他曾有过相当密切的交往,所以现在就希望我来谈谈这位刚刚离去的文化老人。从我本意来说,却是不想多说的;为此,几年前我还预作了副挽联,且于行翁病榻前念给他听过。联曰:“知堂法脉同宿命,杨子歧途叹顺生”。个中的意思亦不必去细解了,因为老人是能知道我这番心意的。可是,《扬子晚报》文化部朋友鞠健夫兄一定要我写一些话。以我与“扬子”的交情,又是不能不遵命的。这也是“顺生”吗?
文坛老旋风
张中行先生成名是在八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初。虽然此前文化界就在传说,人民教育出版社有位老编辑,学问好生得了,又云即是《青春之歌》余永泽原型,更添几分传奇。但是,大家真正开始熟悉他,还是在他的《负暄琐话》、《负暄续话》问世以后,继之是《禅外说禅》、《顺生论》、《负暄三话》、《流年碎影》。我与他相识是在《负暄续话》印出时,还在《北京晚报》上发表了可能是第一篇关于行翁的专访,题目是,《没写〈围城〉的钱钟书》。我要说的是,张中行翁因为没有写作像《围城》那样可以改编成电视剧的作品,所以没有钱先生的知名度。行翁不赞成我的这一说法,他说,“人家钱先生多大学问!怎麽能和钱先生比呢!”我说,“不比就不比吧,待我另拟个徽号。”新的徽号即是“文坛老旋风”,现在不少人还记得这几个字。
策划行为艺术
我们曾在闲谈时一起策划过类近行为艺术的游戏。说,选某风和日丽之日,组织钱钟书、季羡林、、启功、周汝昌和他等数位“老朽”,每人携著作数册,于北大未名湖畔摆摊,签名售书;可携老妻照顾,不许秘书帮衬,严禁媒体宣传,售书款用于事后聚餐。我们想得极细致,谈得极热闹,他还作情景描述:“要是有年轻学生肯过来翻翻,抬头一看,面前的老头子就是钱先生、季先生,那还说得出话来吗!”他笑得直用手擦眼泪。
随手要赠宣德炉
他精于文物鉴定,自己也收藏了不少所谓“长物”。后来名气大了,大家都找他来评判旧物真伪;他是来者不拒而眼高过顶。旧物虽真,亦未必能入他的眼,由此也可以知道,他的收藏是精而又精。北京人艺演出《北京大爷》时,主演韩善续对我说,“这戏的戏核是祖传的宣德炉,张老爷子不是有一个吗?能不能借我们在戏里用用?”我把这话转告了行翁,行翁想都不想便说,“你抱去吧。用完就留你那里。”我急了,误以为他是怀疑我找个借口来要他的炉。行翁看我恼怒反而笑了,“我这岁数是该散的时候了。既然你们要用,这件就给了你,那怕什麽呢?”他平日买块烤白薯就当一顿饭,却能随手把价值至少数十万的东西送人,这样的人以后还会再有吗?我终于没有接受他的宣德炉,但我已经着实领受了他的馈赠。
人何以堪
老鬼写他妈妈杨沫时,又带出了行翁的事。老鬼怎样说,我管不着。我只知道行翁一直是对杨沫有着深情的。我总在说杨沫的不好,老先生则不断为杨辩解,最多只是说,“杨沫胡涂。”待到杨沫写了《我一生中的三个爱人》,行翁真的动了火气,对杨沫的看法全变了。杨沫去世,吴祖光先生打电话到日本,要我劝老先生参加杨的丧事。我对行翁说,“看最后一面吧。”他在电话里平静地说,“没有那个必要了。”这个态度与他以前以“木犹如此,人何以堪”的话来怀念杨沫,已经是截然不同的了。
新京报讯
(记者甘丹)北大未名湖畔,曾有一个老人每天都会去湖边散步,他的身影已经成为许多北大人回忆的一部分。这个老人就是著名文学家、哲学家、国学家张中行。然而现在,老人的身影已经再也不会出现在未名湖边了———昨日凌晨2点40分,因呼吸系统衰竭,张中行在北京305医院去世,享年97岁。张中行的遗体告别仪式已决定于3月2日上午10时,在八宝山竹厅举行。
生前未留下任何遗愿
记者了解到,张中行在去年9月8日,因食欲不好住进了305医院。期间,他还于1月7日,在医院度过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个生日。他在去世之前思维一直还很清晰,也还能说话。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的女儿们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他没有留下任何遗言,但即便是能留,他也不会留的。因为他对任何事情都看得很淡,希望一切都能顺其自然。”二女儿张文如此说,“他的心愿只是希望能够继续写更多的文章。”
昨日,张中行的女儿、女婿已经和人民教育出版社的相关负责人协商拟定了讣告的文字内容,讣告将在近日发出。同时,他们也确定于3月2日在八宝山举行遗体告别仪式。
觉得自己是思想家
张文表示,2003年非典期间张中行还能写作,也就是最近两年才因为身体虚弱不能写长篇的文章。“但前几天在医院的时候,他还为前来采访的记者签了名。虽然他身体不太好,但是只要别人要求他,他一定会满足别人的需要。他从来就是这样平易近人,别人说他对谁都像是朋友。”
女儿说,别人对父亲的称呼是“文学家”、“哲学家”,但父亲却说自己是思想家。“他很喜欢思考,他看待任何事情都是思辨的。”也正是因为这样,张中行认为,在自己的所有作品中,《顺生论》是他最费力气,也最喜欢的一本。“这本书里,有他对人生的所有看法。”《流年碎影》是张中行的自传,张文说,启功先生就曾经评价父亲的自传是“写思想的自传”。“启功先生说,别人的自传都是写事,但父亲的自传却写的是思想,这就是他和别人的不同。”
几部著作将再版
张中行的家在德外某小区,一小套简朴的三居室,没有装修。1994年,85岁的张中行才拥有这样一套自己的房。之前,他一直居住在北大燕园。女儿和女婿都说父亲生前很简朴,“这栋楼里只有这一套房是没有装修过的。曾经有一个深圳的读者说要出钱为他装修房子,他却拒绝了。因为他喜欢自然的状态。”
看书,写文章,听京戏,这套小屋曾承载着张中行“流年碎影”的生活,如今老人已去,只留下文字在诉说。据记者了解,《顺生论》、《禅外说禅》等张中行作品将由中华书局再版。
家属回忆
他把一切都看得很平淡
他(张中行)和季羡林、金克木、邓广铭三位先生被称为“未名四老”,因为他们曾经都住在北大燕园。他那个时候就很喜欢在未名湖畔散步,后来搬家之后,他也很少回燕园了。记忆中好像只有在1998年北大百年校庆的时候他曾经回去过一次,当时他还给学生上了国学课。其实,到1994年,他才搬到现在这个地方,此前他从来没有要求过单位给他分房。
今天我们回到家之后,好多朋友、学生都打电话到家里询问情况。他的一个嘉兴朋友打电话来,说到一半就哭了。他问我:“是不是张先生走了。”这个朋友是爸爸的读者,也是他的书友,他们一直信件往来。爸爸喜欢很用功的年轻人。他对人很热情,对谁都像是朋友,大家只要提出了要求,他都会尽量满足。也因为这样,他交了很多的朋友,每年生日的时候,都会有很多的朋友来陪他一起过生日。今年他住院了,所以那些朋友们又都赶到医院去替他过97岁的生日。他和启功先生是非常好的朋友,两个人以前经常互相通电话,但是启功先生去世的时候,我们却不敢告诉他,他年纪大了,我们怕他接受不了。
他这一辈子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就是希望能够多写一些文章。虽然现在他再也不能写下去了,但好在他把自己想写的大部头作品都写好了。其实,他的心态很平淡,他没有什么刻意的要求,他做任何事情都是希望顺其自然。
妈妈是2003年去世的,但爸爸却一直不知道这个事情。我们瞒着他,告诉他妈妈生病住院了。但是,他却很挂念着,生病的时候还时常问我们:“她为什么不来看我啊?”其实,我们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不知道这个事情,启功先生就曾经这样说过:“老夫子(启功对张中行的称呼)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也许,他其实根本就是知道的,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
以前常常有媒体采访时问他的养生之道是什么,他总是说:“我的养生之道就是从来不养生。”其实,他真的不注意什么锻炼啊,养生之类的。最重要的就是他心态非常好,把任何事情都看得很平淡。
(张文,张中行女儿)
采写/本报记者 甘丹
临终时刻
老人走得很安静
负责治疗抢救张中行的中国人民解放军305医院内三科主任陈士良和副主任王小冬,向记者描述了张中行住院时的情况。
王小冬告诉记者,张中行是去年9月8日因为食欲不振、消瘦住进医院的,而且以前也有冠心病史,共在医院住了169天。在这近半年中,张老的病情反复了好几次,前几次都抢救成功。这次是从春节前情况就不太好,不能进食,靠静脉输液维持,几天前受凉后导致严重肺部感染,加重了心衰,虽经抢救,最终仍然没有挽留住张老的生命。
陈士良告诉记者,张中行在入院后,一直处于嗜睡状态,但是脑子始终非常清醒。2月14日张中行肺部感染加重,体温升高,之后并发急性左心衰。23日早上症状加重,由于病人年纪较大,身体各器官功能衰退,最后医治无效于24日凌晨去世。陈士良说,病人走时,没有受多少痛苦,非常安详,老人走得很安静,去世时没有留下遗言。“张老人很好,治疗过程中他曾一度好转,还能坐起来听听戏。他为人谦和、脾气也好,还曾经送给我们他亲笔签名的书。”陈士良说道。
记者随后来到了张中行曾经住过的内三科2305病房,病房内已消过毒收拾得很整洁。王小冬指着病房里的沙发告诉记者,张中行身体比较好的时候就是坐在那里看看电视听听戏的。
采写/本报记者 姜妍 实习生 陈婧
张中行简历
张中行(1909-2006)原名张璇,河北香河人,著名学者、散文大家。1935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曾在天津中学、保定中学任教,后到北京大学任教,与季羡林、金克木合称“燕园三老”。新中国成立后,长期在人民教育出版社工作,现任人民教育出版社特约编审,直至1997年。
张中行治学61年,上世纪80年代开始散文创作,出版散文集《负暄琐话》、《负暄续话》、《负暄三话》、《禅外说禅》、《说梦草》、《顺生论》、《流年碎影》等,另著有《文言与白话》、《文言津逮》、《诗词读写丛话》、《佛教与中国文学》等,收录于《张中行作品选》(八卷,共406万字)。主编及参编的著作有《文言常识》、《文言文选读》(三册)、《古代散文选》(三册)及中学通用语文教材等。
张中行作品
张中行认为《顺生论》是自己最重要的作品。
1.《文言津逮》福建教育出版社
2.《作文杂谈》人民教育出版社
3.《佛教与中国文学》安徽教育出版社
4.《负暄琐话》黑龙江人民出版社
5.《文言与白话》黑龙江人民出版社
6.《负暄续话》黑龙江人民出版社
7.《禅外说禅》黑龙江人民出版社
8.《诗词读写丛话》人民教育出版社
9.《顺生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0.《负暄三话》黑龙江人民出版社
11.《横议集》经济管理出版社
12.《月旦集》经济管理出版社
13.《流年碎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4.《散简集存》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5.《望道杂纂〈顺生论〉外编》群言出版社
16.《说八股》(与启功、金克木合著)中华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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