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晨辉,生于70年代,媒体从业者,朴实的小市民。在国内很多报刊及网站开有专栏,已出版长篇小说《你别碰我》和杂文集《把日子过成段子》、《都是妖蛾子》。
从优秀到卓越其实相隔的距离并不远,对一个厨子而言,他需要跨越的是无数萝卜花、鸡小肘、猪腰子和鲍鱼燕窝之类的东西,也就是说,好东西不糟蹋到一定份上很难修成正果,自学成材的厨子就更值得钦佩,因为在那一道道美味的背后,不知道被家里人戳了多少次脊梁骨。
罗师傅便是这样一个坚忍之人。他要不是因为小许婚后懒得跟烂泥一样提不起个儿,他也不会进厨房操刀,从战战兢兢切黄瓜数片儿,到闭着眼片切黑鱼片儿,不过是短短两年时间。罗师傅白天安静地在银行点钱,下了班从菜市场直接拐进自己家厨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猛烈地赞美罗师傅厨艺的言辞有些过于频繁,让一个优秀的厨子突然有了“卓越”的要求。
早晨伺候小许吃早点,做个煎蛋他都苛求自己,不漂亮的、过生或过熟的一律淘汰,如果废一斤鸡蛋能掌握好火候也行,问题出在罗师傅每次都要从十五个至十七的炸鸡蛋中挑一个完美的。看着那些鸡蛋壳,小许差点落下泪来,毕竟人家母鸡生育也不容易。
罗师傅自己要是想做一小碟子叉烧排骨,清晨即起,用一个小时选出肋排上最佳的一块,剩下的糟粕扔进塑料袋打发到丈母娘家。做排骨的时间几乎要耗费一天,还要不停地调火、观察。结果经常是他认为味道不对,全部倒掉。
罗师傅做酱牛肉先得找一块腱子肉,用尖锥以乱箭穿心之势刺它个千疮百孔,为调料得以直达肌理打通穴道,然后把杏仁山楂之类的东西塞进肉里,使用的作料繁复不说,光煮场直播了凉,凉了冻,取出来再煮,煮完再凉,凉了再冻的功夫就能将一个正常人折磨死。
罗师傅喜欢在巧克力里加日本芥末,兴之所至,也能将冰淇淋做成咸的。已经吃得肥头大耳整天不干活的小许终于撑不住了,因为罗师傅的厨艺越来越推陈出新,糟蹋的东西越来越多,小许说:“这简直是作孽啊!”那语气里充满悲凉,跟她一口咬在咸得古怪的冰淇淋上的语气一样。
我后来很少去他们家了,只在电话里跟卓越的厨子交流过美食问题,他有一天特别兴致昂然地从老婆手里抢过电话,问我吃没吃过鲍鱼、鱼翅,我说我只从香港电视剧里看过,特别向往。他就接着我的话说,吃熊掌你要选左前掌,因为这只是狗熊经常舔的,格外肥美;吃鱼翅要选“吕宋黄”,吃鲍鱼则非紫鲍不可。他告诉我名厨的餐馆里没有食谱,吃什么要看他的灵感,以及在市场采购的时候与食物的邂逅,或者,只是跟那天的风水与星相有关,就是跟客人的期待与品味无关。放下电话,我觉得他可能已经走火入魔了。
但其实我错了,小许也错了,罗师傅在家没黑没白地糟蹋东西,顶着老婆要离婚,丈母娘不给好脸色的压力之后,被一个香港老板看上,辞了每个月两万块钱的底薪的工作,让我们这些吃货实在眼红,我去过一次那个饭店,看见招牌上写着“私房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