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小事
用小刘的话说,就是不管谁的钱,都是钱,都不能糟蹋,都得用在该用的地方,哪怕吃了喝了,也比浪费了强。
民工刘伟浩,个儿不高,白净瘦溜,曾经的兔唇缝合术在其上唇留下一道近三厘米长的疤,混熟之后我们戏称之为焊缝,比原装的都结实。 他知道是善意的玩笑,只嘿嘿一乐。
第一次见他是在一次酒桌上。他多喝了几杯,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天南地北絮絮叨叨地侃了一通。我虽坐他近旁,却怎么也听不大清楚,悄悄问其他人,才知道他说的无非是都在哪儿哪儿干过什么大工程,该工程都得过什么奖,得到过甲方什么好评等等。
他不喝酒的时候,话可不多,闷葫芦一个。他是他们队的技术员,测量、技术、质量都归他管,所以我们接触的多。我们项目部共有十来个施工队,每个施工队都有自己的技术员,我敢说,小刘无论从技术上还是职业道德上讲都是相当出色的。
为什么这么说呢?
刚开工的时候,有一晚给施工队介绍我们编写的施工方案,算是技术交底。介绍完,小刘发话了,建议模板加固方案“小小地”改动一下,采用对拉螺栓而不必采用槽钢,一来施工方便,二来也节省资金。因为甲方要求的是清水混凝土(混凝土面上不加任何装修,谓之清水混凝土),我们最终没有采纳小刘的建议,但对他的职业道德有了新的认识。
用小刘的话说,就是不管谁的钱,都是钱,都不能糟蹋,都得用在该用的地方,哪怕吃了喝了,也比浪费了强。
还有一事。我们这个工程是典型的“三边”工程,图纸出得较仓促,存在问题较多。有的施工队技术员由于看图不细,或者明知图纸有问题,仍按图施工,用他的话说就是我反正是照图施工的,错了不赖我,返工得给返工费,窝工得付窝工费。这样既耽误了工期,也浪费了资金。小刘从拿到图就细细看,有什么拿不准的或图纸细部存在什么问题,总跟我们一起商量,甚至请教设计,直到弄明白为止。小刘说,这样做才能有的放矢,最大限度地避免返工,还是那句话,谁的钱都是钱。
有时候开玩笑,我会叫他刘老弟,他笑笑,算是默认。后来有一回说起属相,敢情他比我还大几个月呢,从此人前我叫他刘工,人后我叫他刘兄。
说实话,我从来没把民工当成低人一等的人。也许因为我的一些老家亲戚也在其他工地打工的缘故,我跟民工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他们夏天头顶烈日,冬天肩担寒风,风里来泥里去,干着又脏又累的活,吃不好,穿不好,住不好,睡不好,挣不多,衣服脏兮兮,身上有异味,为的是什么,不都是为了家人生活得更好一点吗?这同我们抛家舍业常年在外有什么分别呢?他们同我们一样,都撑着家里的一片天呢。
工程正忙的那阵子,小刘消失了几天。一问,才知道他儿子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考上了县重点高中,他当父亲的喜不自胜,回家送儿子上学去了。
回来后我们堵着他要糖吃,儿子上重点,喜事一桩嘛。他乐颠颠地跑到附近的集上,买了花花绿绿的糖块、瓜子、花生、啤酒。一起边吃边聊的当儿,他问我可有什么杂志,没事时想看看,我说有《读者》,他一听眼里直发光,说那可是他最喜欢的杂志,富含哲理,清新自然。他拿走了几本,我是个爱书癖,给他时都包了书皮,并一再叮嘱他千万别弄脏了。可他还回来时还是有几本脏了,他直道歉,说其他民工也借着看了;我直心疼,但想着能给那些民工带来些许安慰,脏点就脏点吧。
不久他所在的施工队因为种种原因撤摊了,我曾想请他留在我们项目部,并做通了领导的工作,但他说老板待他不薄,自然不能独留。知道我爱书(其实他也爱书),走的时候,他说他有一本书我一定喜欢,可以借给我看。当时我在工地,他打电话说,把书放你办公桌上了,就不面辞了。等我忙完了回来,看到一本崭新的近代优秀散文集。翻开扉页,是熟悉的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