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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奖评新闻
向往《水浒》和“竹林七贤”,诗人圈中有江湖 “很多人进入诗歌圈子之后追求的是放浪不羁、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所以现代诗人在许多人眼里是‘酒鬼’、‘疯子’。”本报记者郭延冰摄
人物
孙文波1956年出生,四川成都人。1986年开始发表诗歌。
曾与肖开愚、张曙光创办诗歌刊物《九十年代》,与林木创办诗歌刊物《小杂志》等,出版诗集《地图上的旅行》等,《与人合编《中国诗歌评论》(三卷)、《中国诗歌:九十年代备忘录》等。1996年获首届“刘丽安诗歌奖”。
写检讨书发现自己的文学天赋
我最初发现自己有点写作才能是因为一次写检讨,在那之前我从来不知道我能写字,因为初中毕业之后就再没上过学。在西安当兵的时候,有一天排队打饭,和一个性格很“二”的甘肃的战友打了起来,我把他打伤了,领导勒令我好好写检讨,否则就要受处分,在部队受处分可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我花了两个晚上的时间熬夜赶出了几千字的检查,深刻解剖自己的错误,无限地上纲上线。结果这篇检讨在全连大会上宣读之后,指导员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小子平时吊儿郎当,检讨还写得不错,就饶了我一马。
从那以后,我才发现自己可以写字,兴奋得很,有事无事就喜欢拿出一支笔在本子上乱发感慨,兵也不好好当了。当时,我有个表哥在西安上大学,他借给我看了很多学校图书馆借的书。我读到的都是外国的小说和现代诗,到今天我都没有完整地读过一首贺敬之的诗。后来我想,如果我仅仅是读中国现代诗,我不会对诗歌的美妙产生感悟与激动感。
从部队转业回到四川,我在一个有5000多人的工厂工作。每天午休的时候我就在工厂附近的茶馆看文学书籍,被我们厂几个写诗的人看在眼里,认为我既然这么爱看书,一定也写诗。
1982年的一天,他们来找我说:“我们要举办一个诗歌朗诵会,你也来参加吧。”在那之前,我根本没有与我交流文学的朋友,突然出现这几个人,心里自然非常高兴。虽然我从未写过诗,我为了这个朗诵会第一次动笔写诗,一首名为《星星》,感慨生命短暂。另一首名为《修路》,呼吁政府修路。做了那次朗诵会之后,有几个在夜大读书的工友对我的诗歌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还给我做了个访谈,把我命名为“工人诗人”。我激动得不得了。
处女作发表在香港
对于一个求知欲很强的年轻人来说,在写作之初进入一个文化圈子对他来说是一件非常有利的事情。
至少在1986年以前,我写诗都是东一模仿,西一模仿。
记得第一次见欧阳江河,我把我写的诗拿给他看,他拐了很大一个弯子谈诗歌的原创性问题,说一个人必须写出自己的诗歌,这句话对我刺激很大。
我的处女作是在香港发表的。我在进入诗歌圈子之后不久就认识了廖希,他在1985年移居香港,走之前带走了我和欧阳江河、柏桦、张枣、翟永明等人的诗。大约半年之后,廖希来信说他和香港的诗歌界接上头了。
香港当年有一个文学同仁刊物名为《大拇指》,主编就是现在香港《东方日报》总编辑叶辉。因为当时香港对于内地的诗歌发展仅仅限于朦胧诗人,突然发现在中国南方有一些诗人的作品和朦胧诗人写得完全不一样,就给我们做了一个很大的专辑。
欧阳江河给这个专辑写了一篇名为《受控的成长》的文章,前半篇介绍了内地诗歌界写作状况的发展与变化,从写作态度与方面的角度谈论了我们与朦胧诗人不一样的地方,后半篇对我们7个人做了分别的介绍。专辑发表之后,廖希邮寄了很多杂志回来,这在当时引起了很大的震动。
后来收到徐敬亚的“现代诗群体大展”邀请信,我们这7个人以“七君子”的名目参加,其实仅仅是因为我们一起在香港的杂志发表了作品。从这个大展以后,第三代诗人中的一些人浮出水面,开始陆续被评论,我也是从那时候才开始与外地的诗人有了交流。
“酒鬼”诗人自成江湖
1984年冬欧阳江河、周伦佑、石光华、万夏、杨黎等人在成都筹办了“四川省青年诗人协会”。有一天突然接到通知,省委宣传部邀请我们这个青年诗人协会的人去见见面。我们都摸不着头脑,去还是不去?犹豫了很久。后来省委宣传部长亲自来和我们交谈,说我们是四川省新兴的文学力量,想听听我们对四川省文化发展状况的意见。
这个会议开了一整天,还请我们吃了一顿饭。大家七嘴八舌地提了很多意见,主要是希望对于诗人发表作品给予扶持,因为我们发表作品太困难了。开完会大家都很高兴,以为不久就可见曙光了,的确从那以后我才得以开始在国内发表作品。
不过这个形势并没有持续多久,私下的交流与朗诵会仍然是诗人的表达渠道。
记得80年代中期,我们在四川大学举办了一次诗歌朗诵会,朗诵会结束之后,二三十人到学校旁边的小酒馆去喝酒,很多人都喝醉了。醉了的人言行各异。有的人跑去学校的湖边,在一对情侣的旁边坐下,把别人吓一跳;胡冬翻铁门,翻到顶上的时候,卡在两根铁栏杆的中间竟然睡着了,身体一半门内一半门外地睡了一夜。
最过分的是杨黎,他跑去敲女研究生的门,敲开了一间宿舍,一个女孩看出来他喝醉了,就给他搬了一把椅子让他坐在门口,他就一直坐在那儿,耷拉着脑袋,两眼发直。
中国当代诗人对于江湖的理解是从《水浒》和“竹林七贤”那儿来的,很多人进入诗歌圈子之后追求的是放浪不羁、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所以现代诗人在许多人眼里是“酒鬼”、“疯子”。
耳边回响海子的话“发封信吧”
圈子化必然是有利也有弊,因为有人的地方就会分左中右,加之文人之间还有相轻的毛病,圈子也会带来很多麻烦。万夏应是最深刻体验到江湖的欢乐与麻烦的人,当年万夏被称为“大侠”,因为他住在成都市中心,南来北往的人都会去他家里找他,其实他自己也是刚刚大学毕业没有工作,依靠母亲养着。
1986年下半年的时候,万夏就躲我那儿住了半年,我自己也是自从开始发表作品之后就不安心上班了,觉得当工人太委屈自己了,想想一个人如果一辈子重复几个动作,那太可怕了,所以三天两头地泡病号,和万夏一起在家里写诗。1987年我结婚之后,和很多人的交往就越发平淡了,因为当一个人的写作开始有一点成效之后,也就能开始独立思考问题了。
我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见到海子,是在1988年在王家新家。海子后来带我去参加他们“幸存者俱乐部”的聚会,那一次恰逢他们讨论发展新会员的事情。先是读这些候补会员的诗,然后大家再举手表决,气氛非常严肃。唯有海子态度非常无所谓,问到他的意见,他都是说:“发封信吧。”意思就是同意发送邀请函。
那天晚上,我和海子一起回到王家新家去住,聊诗聊到4点多,我说“睡吧。”海子说你先睡,他突然直直地躺下去,开始练气功。过了不久,我就收到西川发来的电报:3月26号,海子在山海关卧轨自杀。我一读,腿都软了,耳边一直回响海子的那句话:“发封信吧。”
口述:孙文波
采写:本报记者 刘晋锋
记者手记
“我们老了,守着屋子里的家具,翻看那些二十年前你偷来的旧书,早晨我为你烧开牛奶,晚上回家时你为我下面条,夕阳下我们在村子里散散步,你是我的亲人,我们相依为命”这是孙文波的妻子程小蓓写的诗,其中的“你”当然就是孙文波。
1986年被省委宣传部召见,对于孙文波个人来说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因为在那次会上他结识了程小蓓,当年在四川十分活跃而才华横溢的女诗人,可是婚后的程小蓓有很多年都没有拾起写诗的笔。
“一方面是因为生活的压力,一方面与我对她的批评有关。”孙文波略略地露出愧色,“我当时交往的朋友都是自恃甚高的人,也的确是很优秀的一群诗人,包括欧阳江河、肖开愚、王家新等人,她自己当初所在的诗歌圈子只能是被我们这些人拿来嘲笑。”1988年,程小蓓一连在《诗刊》上发表了2个头条,“红透中国”,还被邀请去参加青春诗会———是孙文波从未获得的殊荣。但是,孙文波的这帮诗友在他们家聊天,细数中国当代最好的女诗人,数了七八个都没有提到程小蓓,“她坐在一旁听,自然会因此感到沮丧”。渐渐地,兴趣广泛的程小蓓停止了诗歌写作,直到几年前才重新开始。
现在,孙文波、程小蓓与许多艺术家一起住在北京郊区的一个村子里,程小蓓做生意养家,孙文波继续诗歌创作与评论,只是现在出版诗集越来越难。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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