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李予阳

　　从江苏无锡沿江高速坐一个小时的车，就来到了江阴市华西村。

　　说是村，却看不到村的模样。一排排设计现代的别墅掩映在绿树丛中，处处可闻悦耳的鸟鸣。远处的山坡上，隐约可见华西人造的“世界公园”。一些神态安详的老人在绿树丛中晨练，一辆辆轿车向不远处的工业新区驶去，那是华西村的村民上班去了。如果不是村里八仙过海的彩色泥塑和画着历史故事的长廊散发出的乡土气息，在这里你根本找不到农村的感觉。

　　如今的华西村，村民资产少的上百万元，多的上千万元，家家有小轿车，户户住四五百平方米的别墅。

　　“我是脚步不停，脑子不停”

　　提起吴仁宝，华西村人说他是50多年的党龄，60多年的农龄，70多岁的年龄，100年的工龄。这100年的工龄是因为他从不休节假日，每天比一般人至少要多工作4个小时。

　　吴仁宝是华西村里起得最早的人。“起得早，能看到的更多。”他对记者这样解释他的作息习惯。40多年来，他的一天通常是这样度过的：早上四点钟起床，到各个厂里串一串，到田头站一站。来回好几里路，他从来不坐车，都是步行。路上听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和报纸摘要，然后回家吃早饭，党报的头版是必看的内容，然后安排一天的工作。晚上七点半以前的那半个小时没有人去打搅他，那是他收看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节目的时间。晚上依然是他工作的时间。

　　2003年7月，吴仁宝从党委书记位子上退下来担任副职以后，依然保持着40年来的习惯。过去华西只有0.96平方公里，如今合并了周边16个村的大华西有30平方公里，走一圈要几个小时。原来的乡间小路和草房早已被别墅住宅小区、工业园区、观光游览区所取代。原来华西村里几百户人家哪一家有几口人，什么脾气秉性，吴仁宝都能一一道来，如今大华西已经有3万多人，还有2万多外来工，老书记很遗憾，“那么多人，认识不过来了。”毕竟是78岁的人了，老伴儿赵根娣有时候不放心，就悄悄在后面跟着他，可是跟着跟着就跟丢了。“他呀，说话快，做事快，走路也快。”老伴说道。

　　“越是年纪大了，越要努力工作，因为回旋的余地没有多少了，改正自己错误的时间不多了，所以更要认真。”吴仁宝对记者说，“我是‘两不停’————脚步不停，脑子不停。我当书记的心得是‘一要经常动脑筋，二要事情做的快’，其实不是超前，但快就显得超前了。”

　　华西村过去是个穷地方，条件并不好。1961年，担任村支书的吴仁宝带领干部群众制订了华西的第一个15年规划，结果只花了7年，重造了华西村地貌，实现了亩产一吨粮，建成了一个农业样板村。1972年，全村200户村民都住进了新盖的瓦房。不吃大苦，不能改变面貌，华西村迈出了共同致富的第一步。

　　实践中，吴仁宝悟出一个朴素的道理———人民幸福就是社会主义。什么是幸福？就是生活富裕、身体健康、精神愉快。要让农民富起来，让农民得到实惠。农村要想富，光在土里刨食不行，得办工业。冒着风险，华西村办起小五金厂，走上了发展乡镇工业的道路。1978年，华西村的工业产值达到69万元。1985年，吴仁宝带领村干部宣誓，立下军令状，苦战三年，实现“三化三园亿元村”的新目标。“三化”是绿化、美化、净化；“三园”是，远看华西是林园，近看华西是公园，细看华西是农民生活的幸福乐园。亿元村的目标经过一番苦干，很快就实现了。从那以后，吴仁宝带领华西人实现了一个又一个跨越：年产值从1个亿发展到60个亿、80个亿、100个亿、200个亿，2005年华西村的销售收入达到300个亿，华西村走上了持续健康快速的科学发展之路。

　　如今的华西集团，已经形成钢铁、纺织、旅游三大产业，华西集团成为下辖8个公司，拥有1000多个产品的大型乡镇企业。在全国1000家大企业中名列第100位，产品远销国内外市场。华西的工厂像花园，钢铁企业已经基本实现了“三废”资源化管理。目前，全村的绿化覆盖率超过40%。华西村成为全国首个通过ISO14001国际环境质量管理体系认证的村庄。近年来，华西实行了“一分五统”，合并了周边16个村，创造性地对周边村庄实施战略合并，在带领大家共同富裕的同时扩大生产经营规模。

　　如今，吴仁宝和华西村人又开始制订新的目标：未来5年销售收入要达到500亿元，大力发展商贸流通和旅游，减少对资源的消耗，在全国范围内交流5万名村干部，实现农民共同富裕。

　　“千难万难实事求是最难”

　　吴仁宝只念过两年私塾，可40多年来，在华西的重大决策上，他没有过大的失误。他的大脑像装有雷达天线，敏锐地接收一切有价值的信号————政策的信号、市场的信号。

　　吴仁宝常说，“千难万难实事求是最难。”1979年，全国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吴仁宝认为，华西人多地少，工业发达，分田到户不适合华西的实际。他提出一个调整产业结构的方案：全村500多亩粮田由30名种田能手集体承包，绝大多数劳动力转移到工业上去。今天看来，适度规模经营、集约发展是富有远见的。

　　20世纪90年代，全国掀起了乡镇企业改制的热潮。华西没有简单的一改了之，而是因地制宜走出了“一村两制”的新路子，村民可以搞集体，也可以搞个体，但干部不得搞“一家两制”，更不允许搞“一人两制”。华西走出一条以集体经济为主，多种经济成分并存的经济发展新路子。华西今日的当家人吴协恩深有体会地告诉记者，在农村，没有集体经济，想为老百姓办事很多时候就是一句空话。

　　吴仁宝说：“要办成事情，一定要实事求是。”“创新没有模式，”吴仁宝说。多年来，华西的经济以20%的速度增长，发展后劲十分强劲，而资产负债率一直很低。这源于吴仁宝在处理积累与分配制度上采取“少分配多积累、少拿现金多入股”的独特思路。凡村办企业的工人，每人每月只领取50%的工资，其余50%存在企业作为流动资金，到年底一次性兑现。奖金通常是工资的三倍，并不发给职工，而是作为股份投入企业，第二年开始按股分红。这些做法，一些人不理解，吴仁宝认为，农民办企业要发展壮大，自我积累很重要，不能依赖国家的贷款，更不能搞高息集资，而要增强自身的造血功能。事实证明，从长远看，农民的家底越来越厚，华西的经济也始终处于良性循环。

　　华西村还建立了“注重激励，兼顾公平”的分配制度。“我们既不能搞大锅饭，把人养懒了；也不能搞独吃饭，把贫富差距拉得太大。”吴仁宝说，“搞平均主义，结果会是一样穷。如果贫富差距太大，社会就会不和谐。”

　　“富了口袋还要富脑袋”

　　“富了口袋还要富脑袋，物质文明、精神文明都得抓。”吴仁宝说，“华西村的小青年要不教育，会比别的地方的更容易出问题，因为他有钱。”

　　几十年来，吴仁宝抓思想教育一刻也没有放松过。怎么教育？老书记的心得是“要贴得近”。利用一切机会教育引导人。华西有户人家，老人超过了100岁，家里37个人一人得了1万元奖金。前些年，有小孩子把村里长廊的灯当靶子打掉了几盏，很小的事，可老书记很重视，特意召集村民开会。家长们以为老书记要处置他们，他只是说，一个灯要赔两块钱，买回来一块钱，装灯要一块钱，所以家长要赔两块，回去不要打骂孩子，要好好教育他们爱护公共财物。这之后，再没出现过这样的事。

　　他还善于用中国传统文化来教育农民，因为农民对传统文化最亲近。他用《三国演义》里刘关张的故事讲团结。用“八仙过海”的故事告诉大家要过海都得有本领，手中有法宝，所以华西要富强，每个人都要学技术学本领。

　　华西村有个特色艺术团，节目取材华西，寓教于乐，吴仁宝担任团长，并编写了《十富赞歌》、《十穷戒词》和《华西村歌》。

　　大华西里，每个村里都有两三个人啥也不愿想，啥也不愿干，一天到晚游手好闲。怎么教育？老书记也有“绝招”。他组织这些人到中心村来上培训班，管吃管住，每月还给发500块钱。一个月下来，这些人待不住了，他们不好意思了，要求工作。吴仁宝说，知道难为情就好办。工作两年下来，他们中不少人还要求入党。吴仁宝说：“人啊，尽量不要往外推。推出去，就成了社会不稳定因素。”

　　在华西，长廊连着小楼，下雨时出门，不用打伞。人走在长廊里，侧耳能听到头顶匣子里播放的当地腔调柔美的传统锡剧，内容是华西艺术团演绎华西历史的曲目；抬头，可以看到中国传统美德的故事、民间传说，停下脚步，细细看，岳母刺字、八仙过海的那些画是很精美的。这一切连同两边掩映的绿树，小桥流水，盈耳的鸟鸣声，构成了一幅很美的画面。

　　吴仁宝经常说，农村发展的关键是党支部的生命力。党支部的生命力从哪里来？要吸收高素质的年轻人加入。华西村上世纪80年代以前没有出过大学生。要走工业化道路，没有懂技术的人，机器都开不了。吴仁宝实行了万元奖学金制度，奖励青年人考大学，华西村党委副书记瞿建忠就是当时实施奖学金制度后华西村第一批考上大学的。如今，华西人上大学已不稀奇，奖学金制度也变成发给那些没有考上大学的青年的自学成才费。瞿建忠告诉记者，自己大学刚毕业那会儿，有点懒散，老书记很耐心，他对年轻人说，“做事情一定要认真，认真就什么事都能做好。”

　　当报纸上还在探讨“农村，为什么留不住人？”的话题时，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优秀的外地人已经在华西村的土地上扎根多年了。程先敏，这个华西村里的外乡人，每每回忆起自己偶入华西最后扎根华西的经历，就感慨万端。“我来这个村，就跟相对象似的，就是看中了吴仁宝这个人！”程先敏原来是陕西西安交大的优秀青年教师，偶然到华西参观，被老书记一下子给吸引住了，“事业上给舞台、压担子，生活上与华西人一视同仁，在这里我找到了自己的事业，有成就感，我心里暖得很。”

　　在华西，你会很奇怪，这里有许多操着各地口音的外来人。村委会里党委班子32个成员19个是外地人。华西引进的大中专毕业生达到2000多人，外来的打工者有两万多人。一个小小的村庄，真正做到了“五湖四海”。

　　“老百姓幸福是我最大的满足”　　

　　走进吴仁宝的家，很是令人感慨。村民们都住上了第三代、第四代别墅，已经在准备搬进第五代亲水别墅了，他还住在上世纪70年代盖的旧房子里。满屋的照片是他最宝贵的装饰。房间不大，布沙发已经褪色了。两台小电视，一部老电话。纺车是这个家最醒目的家当。老伴儿干了一辈子活儿，闲不住，每天仍要在家纺线。有记者问他，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他笑了，“如果有了好房子，吴仁宝第一个去住了，老百姓心里不会踏实。我为老百姓服务，人家一看到我就很高兴，到处在精神上鼓励我，这种精神支持是很大的，所以我身体很好。”吴仁宝给记者讲起了“养生经”，他很看重这些精神支持。只要在村里走一走，大家见到老书记，都亲热得不得了，这是多重的情义。他深情地对记者说，“为老百姓服务这个职业，我非常爱它。”

　　他对物质要求得很少。他坚持不拿最高工资，不住最好房子，不拿最高奖金。近年来，他把上级奖励给他的钱也献给了村里。

　　多年来，华西一直坚持走共同富裕的道路，先后在宁夏、黑龙江建设了两个“华西村”，帮助5000多人走上富裕的道路。华西村还免费为中西部地区举办了100多期培训班，解决10多万人脱贫。多年的帮扶，华西已累计投入1亿多元资金。从2001年开始，将周边16个村纳入华西共同发展，使周边村民老百姓全过上小康生活。

　　采访结束时，吴仁宝说：“我是经过旧社会的，新中国成立的时候我就相信共产党，相信社会主义，一辈子没有动摇过。目标是方向，精神是力量。人目标坚定了，就不会动摇。做事情反而好做，人最怕的，是没目标、没信仰、没原则啊！”

　　一阵热流从心中涌过。我突然觉得自己真正走近了吴仁宝，走近了他那颗有着坚定信仰和热烈情怀的心。正是靠着这种对社会主义的坚定信仰，这种对农民、对土地最纯洁的爱，正是怀着一个共同富裕的梦想，他把根深深扎在华西的大地上，一步一步地不懈追求，让高远的理想变成了灿烂的现实。 来源：经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