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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奖评新闻
第二届中国医师奖获得者战胜军
第二届中国医师奖获得者战胜军在为患者诊断
记者手记:如何解决看病难、看病贵?已经成了社会各界长期关注的热点、焦点、难点问题,卫生部提出建立平民医院的设想在社会上的反应是褒贬不一,大声叫好者有之,认为作秀者也有之。
《健康时报》记者在对第二届中国医师奖获得者战胜军的采访中发现,这位基层乡镇卫生院院长用19年时间所追求的,就是建一所能让农民看得起病的医院。在他这里,记者看到了一个平民医院的真貌。
战胜军所做的这些事情,是任何一家医院都能够做到的。没有什么出奇制胜的绝招,从管理到诊疗科目方法,全是常规武器,关键看你愿不愿意这么做。
这是一所不可思议的乡镇卫生院——
1995年到2005年十年间,总收入从128万余元,增加到275万余元。药品收入所占总收入的比例从39.8%下降到17.2%,门诊人数从14000人次增加到23878人次,门诊患者药品花费从人均26.7元下降到11.5元。开设了内科、外科、妇科、儿科、口腔科、骨科、产科、中医科等专业科室。38张病床供不应求。有机磷中毒抢救和阑尾炎手术成为他们远近闻名的绝活儿,最快最好的阑尾炎手术纪录是从开刀到缝合总共6分半钟。职工收入从几百元提高到人均2000元以上。
这就是肺癌患者、哈尔滨道里区新发镇新发红十字医院院长战胜军带领职工所创造的奇迹。“外包科室或办赚钱的专科,是拿着医院的牌子对农民进行掠夺”
他决心要“逆流而上”
哈尔滨市医师协会副会长王金印,至今还清楚地记得战胜军1987年刚当上新发医院院长时的样子:一身藏蓝色涤卡中山装,拎着一个人造革的小皮包,为给职工发工资而四处张罗着借钱。当时,医院账面上只有130元钱,采购员买药夹着一个小提兜,每次只能买几十块钱的药。一天的门诊量不到30人次,全院一个月就一个住院的,还让闯进来的一个精神病人又差点吓出毛病来。
今年2月20日,《健康时报》记者看到的新发医院还是那样的其貌不扬:一块斑驳的木牌子,一栋已经使用了近20年的灰头土脸的2层小楼,但是,楼道里熙熙攘攘挤满了患者,他们的衣着、肤色,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农民。
有人说战胜军是医师的典型代表,也有人说他是现行医疗体制的另类。政府对乡镇卫生院实行差额拨款后,新发医院只能得到20%职工工资补贴,其余的钱要自己挣。当时,战胜军面临着这样几种选择:把政府拨的钱拿到桌面上,告诉大家还有多大的缺口,然后把指标分解到每个科室,规定创收任务,提高药品和材料等费用,把损失从患者身上找回来。更“懒”一些的办法是,把科室承包给私人办性病、皮肤病等疑难杂症门诊,自己坐收“管理费”和承包者给院长的那份孝敬费。又或者办几个专科如肝炎专科、肾病专科。这些也是当时一位领导极力推荐的方法,说这是“潮流”,为这事俩人还拍了桌子——战胜军坚决不干。
战胜军要办一个小而全的、能够治疗老百姓多发病、常见病的医院,为当地的父老乡亲服务。说起给新发医院的定位,战胜军说得很实在:“我接手院长的时候,全院除了我和我爱人是科班出身的医生外,其余几乎都是顶替父母参加工作或招工来的,业务水平很差,无法独立工作。给这样的队伍分解指标,让他们去创收,患者是不会买账的。外包科室或办赚钱的专科医院,是拿着医院的牌子对农民进行掠夺,要敢那样做,非让乡亲们骂死不可。大家都生活在一个大社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以后还怎么做人?”
“这是我的恩师,现在500块钱都买不到这么实用的书了”
1975年的一本《手术图谱》
战胜军是黑龙江佳木斯医学院的工农兵大学生,刚到学校时他印象最深的是墙上的几句话:“遵守为病家谋利益之信条,抵制堕落和一切害人行为,让生命无尚光荣——希波克拉底。”
1979年战胜军夫妇到新发医院以前,这里连青霉素都不敢做静脉注射,怕出现反应处理不了。用于静脉注射的药物只有四环素一种。
新发医院的第一例脾切除手术、胃穿孔修补手术、剖腹产手术都是战胜军做的。农村妇女遇到问题想不开,琐碎的家庭纠纷也能导致寻死觅活,而且农村的农药多,抄起一个农药瓶子几口喝下去就是一条人命。1985年,战胜军把一个喝了一瓶农药外加一瓶白酒的妇女救活,一下子轰动了三乡五里。太平镇的修云青已经被判了“死刑”,说是卵巢癌晚期,医生让家人预备后事。家人抬着瘦得只剩下70斤的修云青找到战胜军,恳请战大夫“死马当活马医”试一试。战胜军从修云青的腹腔取出四个大瘤子,从那以后直到现在,修云青都活得好好的,体重增加到120斤,还能干点农活。
据统计,战胜军在新发医院主刀做了11000多台手术,最多的一天做13台,最多的一个月做126台。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战胜军的外科技术除了大学毕业实习的时候学了点以外,其余全是拿着一本1975年出版的5块2毛钱的《手术图谱》“照猫画虎”学来的。这本书的扉页是“毛主席语录”:“把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图谱很详细,能够做到一看就懂,一学就会,一用就灵。战胜军抚摸着已经翻出毛边的这本1000多页的图谱说:“这是我的恩师,现在500块钱都买不到这么实用的书了。”
“换个角度看,说服了一个不就全说服了吗?”
他想了个留住人才的绝招
一个好汉三个帮,战胜军当时最急的是培养和引进人才。
中国医师协会副会长兼秘书长杨镜说,乡镇卫生院办不好的一个主要原因是没有像样的人才,也留不住人才。有些卫生院里,大城市捐助的设备放了好几年都没有开封,因为没有人会用。
1989年,战胜军从哈尔滨首届人才招聘大会上招了5名大学本科生,几年以后走了4个,有考上研究生的、出国留学的,还有下海做生意的,最后只剩下一名本科学历的出纳员。
等到1990年再招来大学生的时候,战胜军想出了一个留住人才的绝招:鼓励本院职工之间恋爱、结婚。买房子的时候医院给借钱,在医院找不见合适的,就在新发镇相应的单位如学校、镇政府、工商所等单位找,总之要让大家把家安在这里。只有这样,职工的心才会安定下来。产科医师、佳木斯医学院本科毕业生张彩松的爱人是本院放射科医师,外科主任张兆远的爱人是镇中学的老师。
夫妻在一起不好管理吧?得罪一个就全得罪了。战胜军说这是一种悲观主义的认识:“换个角度看,说服了一个不就全说服了吗?”
“乡亲们心里有杆秤。对你的定盘星在哪里,你不一定知道,但是老乡们都知道”
向吵过架的邻居伸出援手
新发医院的医生,尤其是外科医生,都是战胜军手把手教出来的。大学生们脑瓜子灵光,又有基础,学技术上手很快,但是年轻人的狂傲之气表现得也比较重,不知不觉间就摆起了谱,但是老百姓最烦的就是这个,人家战院长都不摆谱,你个小毛孩子摆什么谱?
战胜军告诉大夫们:“在这里不要摆什么架子,咱比卫生所强不了多少,卫生院的工作大专家不一定能干好,不是技术问题,是入乡随俗的问题。乡亲们心里有杆秤,对你的定盘星在哪里,你不一定知道,但是老乡们都知道。老百姓有时不讲理,但是讲情。你正在吃饭他来拽着你的袖子让你给他孩子扎针输液,那是对你最大的信任,你扎两针才扎上,他没怨言。”
产科医师张彩松第一天上班,就因为与患者交流出现问题,被战胜军当着患者的面狠狠地“熊”了一顿。张彩松说当时真的感到无地自容。而且院长要求与患者多交流,自己却不知道怎么交流,没有共同语言呀。后来她就看院长怎么做。新发医院只有战胜军能做剖腹产,每次做完剖腹产,第二天他一定要去病房抱抱孩子,然后与患者家属拉拉家常,庄稼长得怎么样呀,今年的雨水多少呀,包括婆媳关系等等,话题太多了。
战胜军说,作为大夫,架子要降下来,技术要提上去。不论远近亲疏,不分贫富贵贱,要一视同仁,把患者当作自己的衣食父母。
中国医师协会副会长兼秘书长杨镜认为,战胜军最可贵的是他对农民的感情:“那可是真的把心交给了农民,实实在在地为农民着想。”
战胜军的一个邻居家族势力大,两家发生纠纷的时候,邻居说,别看你是医生大家都求你,我就不尿你。
很快,战胜军发现这个邻居骑自行车的时候常把鞋甩掉,他告诉邻居的哥哥:“你弟弟可能是神经系统出问题了,抓紧去看看。”一连催了三次,邻居到医院检查是脊柱神经的问题,随后的打针输液全是战胜军管的。
战胜军也有不耐烦的时候,一次他对患者桑树珍很不耐烦地批评了几句,她回去后哭了半宿。第二天她丈夫找来了,对战胜军说:“你桑姐哭了半宿,想不通,战院长怎么也这样?”战胜军很内疚,经常拿此事教育同事们:“当医生的,自己早忘了或根本没意识到的一句话、一个眼神,患者记得可清楚着呢,可不能不考虑他们的感受。”
外科医生邱伟涛在给一个患者解释什么叫膀胱炎的时候,说:“你这是膀胱炎,尿频尿急、泌尿系感染。”这位患者一句也听不懂。邱伟涛就问他知道杀猪吗?患者说:“我就是杀猪的。”“那你知道尿泡吗?”“当然知道了。”“对了,就是人的尿泡发炎了,就叫膀胱炎。”患者说:“嗐,你早这么说我一下子就懂了。”
“医生榨取患者的血汗钱,那比强盗还要坏!”
新发医院就是不收红包
在新发医院采访的时候,大家都提到一个年份——1998年。这是新发医院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年。
战胜军培养出一个技术合格的徒弟,担任了外科主任。可自己还没松一口气,问题就来了,还是“生死攸关的大问题”。一天,战胜军路过外科病房的时候,看到上午的一个患者还在病房门口徘徊,一问是胃穿孔,为啥没手术呢?因为费用没有交够,还差1400元。战胜军马上安排徒弟先给患者手术,这种病耽搁不得。
第二天,医院财务找这个患者落实费用的事情,患者吞吞吐吐地说已经给了院长的徒弟了。原来这位徒弟把患者600元钱揣到自己兜里,告诉患者就不用再交费了。战胜军得知后,马上找到这个徒弟,要他把钱交出来,看着那堆最大面额只有10元、还有硬币的600元钱,战胜军大发雷霆:“你还是人吗?!你忍心要这样的钱吗?”最后了解到,这个徒弟已经把索要红包当作家常便饭,患者们讲笑话说,不给红包他就上厕所,说没时间手术。
最后,这名医生下岗了。
新发医院开始向全社会公开承诺坚决不收红包,对医院进行了全面整改。战胜军告诫大家:“患者把命交给了我们,把金钱交给了我们,还有比这更让人信任的事情吗?拿患者的健康和生命为要挟,榨取患者的血汗钱,比强盗还坏!”
他又操起外科的手术刀,担起外科全部的手术,培养新的徒弟。直到2001年大面积心肌梗塞,后又患上心脏室壁瘤,不得不接受手术,战胜军才把外科交给了新的徒弟。
不收红包已经成为新发医院大夫的“铁律”。去年12月底的时候,一个产妇的丈夫给张彩松塞了一个信封,说里面有200元钱。张彩松吓得一下把信封扔到了地下。
新发医院不但没有红包,也没有药品回扣。1987年战胜军刚上任盘点药库的时候,发现价值1万多元的药物,只有400多元的能用,其余都过期了。战胜军下决心整改,他说,对卫生院来讲,节约财富就等于创造了财富。这个节约是大节约的观念,不但给医院节约,还要给患者节约。新发医院的药品大部分是从厂家进货,而且全是顺价销售,也就是在进价的基础上,按国家规定加15%的零售利润。而目前一些医院通行的做法是在药品定价基础上,把进价往下压,如定价的6折,然后再在定价的基础上加价15%出售给患者,医院的实际获利是45%。
新发医院西药品种176种,中成药24种,最贵的药是阿奇霉素,每支11.5元。首选抗生素是青霉素,400万单位的1.9元一支。
新发医院的招待费每年就几百块钱,来了客人几乎全是战胜军陪着吃一个盒饭。健康时报记者在新发医院采访期间享受的也是这个接待标准,“您与区卫生局局长的标准一样。”战胜军开玩笑说。
外科主任张兆远说医院的分配原则是多劳多得。怎么劳呢?怎么防止医生靠掠夺患者“创收”呢?1998年开始,新发医院实行单病种手术费用包干。向社会明码标价,阑尾炎手术1000元、自然生产600元、剖腹产1600元、最贵的胃切除3500元。大病都实行费用包干,如果超了,由科室自己消化。产科一个剖腹产的患者由于伤口愈合慢,住院20多天,产科费用超出1000多元,只好由科室消化,患者只需交包干费用1600元即可。
说到收费问题,张兆远说,医院之间的费用差距之所以那么大,主要大在材料费和耗材、药品上。同样是双腿骨折,一个在新发医院住院,另一个在市里大医院住院。新发医院的这个患者花费了2000元已经出院,另一名大医院的患者已经花了1万1千元了。就拿材料费来说,高级进口钢板有的是用滑冰运动员的冰刀材料做的,比铝还轻,比钢材都硬,的确很好,价格也高,要1万多。国产的钢板就是厚点、重点,可是只需200多元钱,效果也是达到国标的,完全能用。高级缝合线一根45元,新发医院的缝合线论轴,一轴能做十几个阑尾炎手术,价格比那一根的还便宜。
俗话说:“萝卜快了不洗泥。”当患者门诊量超过100人次的时候,战胜军从几次没有酿成事故的医疗差错苗头中,感到了防范医疗风险的重要性。之前他在北京阜外医院做心脏手术的时候,感到该院护士的水平比新发医院的大夫都高。他买了一本诊疗规范的书,发现阜外医院护士的做法在书里都有,深感诊疗规范的重要性。医院开始了持久的对诊治规范的学习,每个科室的医护人员都要背诵,他告诉大家,这些诊治规范都是拿命换来的,必须严格遵守,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马虎。诊疗规范首先救了一个护士的奶奶一命。老人家心脏突然停跳,刚背了诊疗规范的孙女对准奶奶的心前区猛击两拳,老人就醒过来了。
“我这条命是战院长给的,我愿意把自己的肺换给战院长。”
当患者们看到记者……
2004年,劳累过度的战胜军查出患了肺癌。在北京动完手术出院后,他在家没休息一天,每天步行20分钟走到医院,在一楼的椅子上歇30分钟,再一步步挪到二楼办公,医院给他在办公室放了一张床,他常常躺在床上工作。问他为什么要这样,他说,我们这样的小医院周围个体诊所就9个,患者坐车30分钟就可以到达哈尔滨市内任何一家大医院,在夹缝中生存,不能有任何懈怠。在家里我更急,会急出病来的,来到医院就放心了。
为农民治病、替农民省钱、尽医生职责。这就是战胜军的追求。
在战胜军看来,患者的事情没有小事。从1998年开始,新发医院规定,手术组人员接到电话后要在20分钟赶到医院,不管白天黑夜。所以外科护士张丽萍,下班后外出洗澡都要给值班主任留下浴室的电话。
战胜军接受了肺癌手术出院后,主刀做的第一例剖腹产,是桑秀英的儿媳妇。她的小儿媳妇就在市里的一家医院上班,但他们还是选择了新发医院。桑秀英说在这里便宜、方便,大夫们也随便。那台手术战胜军做了1个多小时,最后冒虚汗,差点虚脱了。事后他说,这是对自己的挑战,心里有底,感到还是能撑下去的。
听说来记者采访战院长了,几名患者家属找到了医院。桑秀英说:“我告诉战院长,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你能多活几年,我们就能多活几年。”
被战胜军救活的韩秀霞四处打听哪里能换肺,她说:“我这条命是战院长给的,我愿意把自己的肺换给他。”
这些患者连战胜军家住哪儿都不知道,只知道电话号码,因为不论什么时候,一个电话战院长就会来管他们。
农民的感情最纯朴,农民的感情最真挚。这些患者把自己的父老乡亲都介绍到这家医院来看病,桑秀英就介绍了47个亲朋来手术,“跟大医院相比,省了好几万块钱呢。”桑秀英说。
2005年,卫生部部长高强到新发医院看望了战胜军。战胜军给高部长看了一个“蘑菇”,其实是一个膀胱结石。大医院做这个手术要收2万元,还说是膀胱癌,战胜军只收了1000多元,取出了这个“蘑菇”。高强看着这个“蘑菇”说:“全国有一半的卫生院能做到你这样,我就能睡塌实了。”
战胜军说:“办好平民医院最关键的是政府投入要跟上,1995年政府对新发医院的投入是13.6万元,2005年达到了73.7万元。而新发医院2005年的收支节余是17.1万元,也就是说,如果去掉政府补贴的话,新发医院是亏损的。”(记者赵安平)
(中国医师协会石丽英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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