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东方周刊》记者郭高中/山西河津报道
富豪回乡竞选“村官”绝大多数会毫无悬念地当选
河津是近年来崛起在晋西南的新兴工业城市，是山西省首富县，2004年河津市GDP位居全国百强县第81位。 这座38万人口的小城市，目前已经形成以煤电铝、焦铁铸、煤焦化三大产业为龙头的经济格局。
河津的民营经济十分发达，在130多亿元的经济总量中，占到接近90%的比例。
《瞭望东方周刊》了解到，河津市仅年产值10亿元以上的民营企业就有三家;一亿元以上的民营企业达11家;千万元以上的则超过60家。
近年来，随着河津市民营企业原始积累的完成，先富裕起来的民企老板们纷纷回到乡村，捐资公益事业;更有相当多的富豪在经营自己企业的同时任职村委会，尤其是2005年村委会换届选举过后，富豪返乡当“村官”的现象更为突出。
河津市委农村工作办公室副主任郝惠民在接受《瞭望东方周刊》采访时做了一个大概的估计:目前河津市148个行政村中，由民营企业家担任村委会主任或者村党支部书记的起码有30多人。
河津市樊村镇镇长张全民则认为，远远不止这个数字。他的估计是至少得有60多人。他给记者列数了一下，仅樊村镇24个行政村中，就有11位民企老板返乡任“村官”。
村民欢迎他们回来
3月1日，记者在河津采访时发现，富豪回乡当村干部普遍受到当地群众的热烈欢迎，在村委会换届选举中得票率更是非常高。
山西翼龙焦化集团老板任电民现任樊村镇任家窑村村委会主任。这位36岁的年轻人已经在任家窑村连任了三届村主任。
任家窑是一个1000多人口的小山村。以前交通闭塞，人均不到三分水地和半亩石头地，群众生活十分贫穷。经过几年的发展，如今这个村庄已经交通便利，面貌一新。
任电民担任村委会主任后，为任家窑硬化了大街小巷的路面，修建了新校舍，建设了篮球场和健身场，总投资近200万元，其中他个人就投资70多万元。
这个开着150万元的宝马越野车、拥有固定资产4000万元的年轻人在任家窑显然很受尊重，无论走到哪儿，村民们都和他很热乎。
任家窑村具有选举权的有900多位村民，1999年村委会选举，任电民的得票率是79%，2002年则达到了81%，2005年差三票满票。
谈起这其中的变化，任电民感叹说:“只要你真心为村民付出了，他们就会支持你。”
河津市僧楼镇北方平村有12位财力雄厚的民营企业家，其中薛靛民的“阳光集团”年纳税高达三亿元。担任北方平村村委会主任的袁青干从1985年开始经营焦化企业，如今已拥有数千万元的个人财富;他的企业在2003年一年就纳税1140万元。
但袁青干在河津市成了“名人”却不是因为他的企业发展得好，而是他担任北方平村委会主任以来对村里的投入。
袁青干积极号召本村的民营企业家们给村民捐钱搞公益事业，现在村里这些“先富起来”的人已累计捐资达900多万元，袁青干一人就捐了200多万元。
记者在北方平村村委会了解到，村里先后投资1030万元建了村小学、初中和幼儿园，280多万元硬化了村级道路，60多万元用于绿化，还花了200多万元建设了九个文化中心。
2005年，袁青干明显感到自己因为年龄原因体力不支，精力不济，想要退休，村民们却不愿意，硬是把他又推上了村委会主任这个位置。
樊村镇西卫村村委会主任薛民说:“企业家们回村里只要想干事，为老百姓着想，多干实事，群众没有不支持的。”
谈起村民们对富豪返乡任职的支持，樊村镇张全民镇长说:“老百姓们有一个朴素的想法，就是这些富豪当村干部，村里那点钱对他们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他们只会补贴村民，不会贪污。”
富豪“村官”对村里的公益事业投入最大
记者在调查中发现，目前在河津市各村任职村委会主任的“富豪村官”大多在村里的公益事业方面进行了投入。
赵家庄乡樊家村2005年上任的村委会主任张高升是一个拥有六亿元资产的富豪。他的企业山西鑫升焦化有限公司年产值4.5亿，每年实现利税4200万元，有职工1000多人。
目前仍担任河津市政协常委、工商联副主席的张高升当选村委会主任后，投资400万元为村民办了四件事情:投资200万元建了一所学校;全村免费看有线电视;村民每度电不超过0.3元;9名村干部的工资由他来发。太原一家媒体披露此事后，张高升成了媒体追逐的新闻人物。但行事一向低调的张高升拒绝了多家媒体的采访。他老伴说:“他刚当了不到一年的村官，等他给村里做出点事来你们再来采访也不迟。”
张全民镇长在分析民企老板们纷纷回村当干部的原因时说:“这些老板们的企业绝大多数都在村里，自己当上村干部就可以为企业发展创造良好的环境，起码不至于有人故意刁难。”
同时他不否认这些人有能力，见多识广;回村当干部可以把自己企业的发展和村民共同致富结合起来;在发展自己企业的同时，增加就业，带动群众致富。
但也有人提出质疑:富豪们能为村民做的也仅限于此，也就是在村里的公益事业上做些投入，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村民致富的问题。
西卫村村委会主任薛民对此回应道:“目前我们这些人回村里任职也确实只能尽力改变一下村容村貌，比如硬化道路、建个老年活动中心什么的，可要真正依靠我们这部分人让全村群众富裕起来，还做不到。”
薛民认为:“富民怎么做?最需要的是国家政策支持农民。”
“企业家回村承诺的事情，也不能排除有些人掺杂着功利思想。”河津市委农村工作办公室郝惠民主任说，“从目前来看，这些企业家在村里做的事情都集中在修路、建楼等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但是像农村医疗、助学和农民生产资金投入方面的确比较少;以后我们会进一步引导他们往这些方面进行投资。”
北方平村村委会主任袁青干对此表示赞同:“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核心是发展经济，作为村里的带头人，绝不能仅仅盖几间漂亮的房子。”
在袁青干的领导下，北方平村投资教育的同时，还投资160多万元用于打深水井进行农业灌溉;北方平村目前创办了8个选煤厂，4个建筑队，还有一个40多人的车队。
而任电民则积极发展自己的企业，今年他投资4000多万元又创办了一个年产60万吨的焦化厂，已经开始生产了。这个企业将要吸收500多名工人，加上他原来的企业，基本上可以为村里的劳动力提供就业岗位。
任电民说:“一个家里如果有一个人有固定的工作，这个家庭就基本上可以解决经济问题了。”
一个新的“乡绅”阶层在孕育?
在河津，企业家投资乡村兴办公益事业是多年的传统。河津市委、市政府也在这方面积极引导，大力支持。
记者在采访中十分强烈地感觉到，河津农村群众发展经济的意识非常强烈，人人争先，惟恐落后，“富帮穷”的氛围也很浓厚。
樊村镇镇长张全民将这些“见多识广、有经验有实力的”先富人群称为“领富人”。他认为这些人代表了生产力的方向，又有深厚的群众基础，应该积极鼓励支持这些人为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发挥自己的能量。
“镇政府对他们比较放心，不用耗费那么多精力去监管他们会不会贪污挪用村集体的财;另外，群众对他们基本上也都满意。”
郝惠民也向《瞭望东方周刊》记者介绍道，为了鼓励这些民营企业家们回乡参与建设，河津市每年的“县、乡、村”三级干部表彰会上，都要表彰一批民营企业家村干部。如今大概有10多个村受到过表彰。
但目前河津市委还没有专门针对2005年选举凸显出来的民营企业家回村任村委会主任的现象制定鼓励措施，郝惠民表示今后打算给市委建议做一下这项工作。
“市委、市政府肯定会大力鼓励的。”郝惠民说。
记者担忧:这些富豪有普通村民无法比拟的经济实力和社会关系，如果一个“为富不仁”的人当上村干部，会不会出现“村霸”现象?
郝惠民告诉记者，“河津市有三个村曾经有类似情况发生。一个村村委会主任对村里的贡献特别大，市里也给了他很多的荣誉。但这个村干部与村民有过节后，就给人家断电断水，甚至这家有人去世后，都没有人敢去帮忙。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也有部分地方出现了黑恶势力，发生了刑事案件，村干部就用钱来摆平。”
袁青干却认为，“有实力的企业家回村当干部，带领村民致富，体现了时代的潮流。”
国家行政学院教授汪玉凯对此评述道:“历史上，维系中国乡村秩序的一直都是有钱有地位的乡绅阶层，这种现象一直延续到民国末期。河津出现的这种富豪返乡现象值得观察和研究，这些先富起来的人大多首先想到出钱给农村的义务教育和公共设施进行投入，弥补了国家投入的不足，另外，他们也很致力于改变村民落后的精神生活，这可能意味着一个新的乡绅阶层正在孕育中。”
在河津，民营企业家具有很高的社会地位。郝惠民说，有些民营企业家市领导都要“让他们三分”。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郭高中/山西河津报道
亿万富豪薛民的“村官”生活
富豪“村官”的民意基础是:他不会贪村里那点钱
山西省河津市西卫村紧靠着山口,是山里煤炭外运必经的咽喉之地。村民平均不到三分地,全村人口3000人。村里有三家大的民营企业,三分之二的劳力在企业上班,其余的靠经营石厂、搞运输为生,属于河津市比较富裕的村庄。
2月27日,经过山西河津市委新闻中心的推荐,《瞭望东方周刊》记者来到当地知名企业家薛民的办公室。
薛民的办公室位于樊村镇西卫村村头一个机器轰鸣的炼焦厂内。办公室简洁宽阔,进门竟是一个硕大的浴缸,墙壁上挂着的条幅,是全国政协副主席孙孚凌题写的:“山西民兴科工贸集团公司”。
薛民正盯着一台精致的“SONY”笔记本上网阅读新闻,他说这是他的习惯。但目前村里还没有宽带,他使用的是无线网卡。
如今,薛民拥有两个头衔。一个是自己的企业山西民兴科工贸集团的总经理,身价过亿的富豪;另外一个就是西卫村村委会主任。
薛民与记者的谈话从参加竞选开始。
矛盾中高票当选
薛民的家族在西卫村很有知名度。他的父亲曾经在村里担任了多年的党支部书记,又是知名企业家,在河津市都小有名气。
薛民的父亲从1988年开始创办企业,发展到现在已经拥有一个固定资产4000万元、年产40万吨的炼焦厂和一个固定资产8000万元的炼铁厂。效益好的时候,每年都有几千万元的收入。
薛民介绍,他的父亲既从政又从商,这对他的影响很大。现在他早已从父亲手里接过了企业,经营状况良好。
2005年是山西省基层村委会换届的年份。当年10月,樊村镇换届工作人员开始到西卫村做动员筹备工作。有一天,薛民忽然也动了参与村委会主任竞选的念头。
这一想法萌生的同时,重重顾虑也接踵而来。薛民清楚地知道,回到农村做村官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比办企业好做多少,弄不好还会出力不讨好,花钱还要得罪人。
就这样,一直到正式选举前五天,他才下定决心报名并开始做竞选准备工作。
薛民依靠自己雄厚的经济实力,公开给村民承诺,只要他当选村委会主任,要为村里办好五件事:
一是自己公司出钱硬化全村道路。二是重奖好学生。凡是本村学生,考上重点大学的他给两万元奖金,考上普通大学的奖一万元,重点高中奖5000元。三是公司出钱替全村小学初中孩子交书本费,让村里孩子实现从入学到大学家长不花一分钱。四是优化村学校教师队伍,增建硬件设施。五是不让村民交闭路电视收视费,这个钱由他来出。
2005年11月28日,薛民毫无悬念地当选为西卫村村委会主任。全村选民1640人,他得到1320张选票。除去几十张废票,得票率近81%。2005年12月15日,薛民正式上任。
富豪“村官”的民意基础
两个月已经过去了,记者在西卫村采访时获悉,薛民的承诺都已经兑现。他在河津电视台打广告,公开招聘了九名优秀教师,替换了本村不合格的教师;又投资30多万元为学校建了电脑和多媒体教室。
不仅如此,薛民还自己垫付了700多万元资金,为村里建起了两栋居民住宅楼。这两栋楼目前已经完成主体建筑工程,将要进入装修阶段。
他还出钱给村民办理了农村合作医疗保险。据估算,仅这一项目前他已经付出了近100万元。
2月27日下午1点,记者来到村民张增珠家。
这是一个在村里很富裕的农家:一排两个院落的房子是张增珠在1984年花了八万多元建的。就是在20多年后的今天,这房子在村里都不算落后。房内设施齐全,除了暖气是自己烧以外,与城市居民生活条件没有太大的差别。
张增珠和家人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34英寸的“TCL”平板彩电,正在播放中央台10套的“百家讲坛”节目。
张增珠告诉记者,薛民是西卫村里惟一能称得上是“民营企业家”的人,“他有实力、有能力,人也踏实厚道,他当村委会主任,给全村带来了不少好处。”
“现在我们的娃娃上学都不用掏钱啦,看电视也不花钱。”
谈到村民支持薛民的原因,69岁的范建娃老人说:“他年轻有为,有魄力,能带村民致富。他也不缺钱,不会对村里的钱起贪心,我们放心他,相信他能担起带领西卫村群众致富的担子。”
白糖拌米饭的亿万富豪
在西卫村记者看到,全村道路硬化工程和植树绿化工作已经大面积开始。按照薛民的计划,他要在今年实现全村的“四化”:硬化、绿化、亮化和美化。这些投资估计在200多万元左右。
采访中,记者提出疑问:目前一些新富阶层,都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买楼置业,开奔驰、买豪宅,过着奢华的生活,他为什么富裕以后反而要回到村里担任村委会主任?
“对我来说,干好这件事情也是一种精神上的享受啊!我就生在这个村,”薛民笑着说，“就是死也要死在河津,我的性格决定了我自己必须这样选择。”
他还打了一个有趣的比喻:“如果村里的3000口人都因为我来做这个村主任而生活好起来,我从中得到的快乐就像你当记者写了一篇轰动全国的报道一样。”
薛民从未在任何城市买过房子,到现在为止,全国的大城市他去过的不超过五个。他说除了“不爱玩”以外,对自己生于斯养于斯的这块土地感情太深,眷恋太深。
谈起在北京置豪宅的山西“煤老板”们,薛民评价道:他们已经淡忘了农村的贫困,更忘记了过去的苦日子。对这些人来说,回来做一些扶贫项目,有可能,但让他们再回到农村生活就很难了。
与那些生活奢华的富人相比,面前这个身高1.82米的汉子,丝毫显不出亿万富豪的痕迹。中午,薛民带记者来厂里的职工食堂就餐:两碗米饭;两小碟菜(一个炒青菜、一个黄豆芽炖粉条);一小瓶啤酒和一碟白糖。
薛民用白糖拌着米饭吃得津津有味,工作人员说,他每天都是这样。
就是想为村民办点事
近些年,尤其是2005年农村换届选举之后,河津市出现了很多私企老板回村担任村委会职务的现象。
薛民说:“我敢肯定,河津的这些老板有钱后回村里当主任,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想实实在在地为村民做点事情。”
“我现在所有的钱,全村人几十年都挣不来,”薛民反问道，“我现在还是河津市政协常委、运城市政协委员。名利都不缺,我当村官能图什么呢?”
为了投入更多的精力做好村里的工作,2006年春节过后,薛民以10万元年薪聘请了一位管理人员到民兴科工贸集团任总经理,负责企业经营。
西卫村六组组长范青山告诉记者:“薛民是确确实实想带领村民一起致富。”
他介绍道,农历正月初十,薛民召集村干部开会,确定了一项过完年就要做的事儿:西卫村搞煤炭运输的人比较多,全村共有100多辆汽车,村委会谋划要给他们找货源,要派出人员专门负责联系业务;另外,当地交警和煤炭管理部门罚款很严重,已经制约了村里运输业的发展,村委会准备出面与这些部门协商解决这一问题。
“农村工作不能蛮干,必须结合村里的经济实力,踏踏实实地干,搞政绩工程,贪快贪大是不行的。”薛民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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