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翻过一座山梁,余公保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绿色的草原上忽然出现了一道黄色的沙龙,这条沙龙仿佛从天而降,它像一把巨大的马刀,把草原粗暴地劈成了两半。它正借助着风力,不停地向前延伸,眼看就要扑到公路边。 这情景来得十分突然,是那么刺眼,那么令人触目惊心。
“停车!”余公保说。
他下了车,大步流星地向远处的沙丘走去。军分区政治部的同志紧追慢赶和他一起来到了黄沙头附近,向他介绍说:“这就是有名的贵南县黄沙头,每年在春秋两季,它借助西北风,迅速向草原蔓延,这些流沙不仅经常堵塞公路,也使畜牧草场在不断缩小。仅咱们贵南县境内,荒漠面积就达50万亩,水土流失面积达20多万亩。”
余公保沉思了片刻,说:“对了,这个情况我了解,这里的牛羊也在逐年减少,每年都有200多万方泥土冲入黄河,对龙羊峡水电站构成了很大的威胁啊……”
一路上余公保皱着眉头在思考。余公保是青海海南军分区司令员,也是十届全国人大代表,他多年担任县、州人大代表。他的目光不仅仅是盯着军分区的工作,也时时关注着整个草原建设。回到军分区后,他在党委会上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黄沙毁灭牧民们赖以生存的草原。虽然这不是军分区非干不可的工作,但是,既然我们驻守在这里,我们就要为民解忧。我有个想法,我们应当主动向地方政府请战,到开春后,把我们的民兵拉上去,一方面对民兵进行野外驻训,进行军事训练和比武,提高部队和民兵的战斗力;另一方面植树造林,向黄沙开战,你们看好不好?”
余公保的话在每个党委委员的心里激起了一阵涟漪。这是军分区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大胆壮举。但是,草原不比内地,民兵又都是牧民,把他们集中起来谈何容易。2005年元旦后,余公保和刚刚到任的政委党宏顺交换了意见,党政委十分干脆地说:“老余,咱们一起干好这件事!”
4月中旬,内地早已是繁花似锦、春意盎然了。可是在海拔3000米的青海海南州,依然是寒风料峭,满眼枯黄。余公保是第一个来到集结地的,他先爬到沙梁上看了看植树的方位,然后和分区其他领导来到草滩上划定各单位的宿营地点。太阳升高了,一些动身早的武装部率领民兵已经到达。中午时分,各县600多民兵,有的乘坐着长途班车,有的是租用地方大卡车,打着红旗,唱着军歌,浩浩荡荡地开进了贵南县黄沙头附近的一个草滩,很快在草滩上支起了整整齐齐的帐篷,布置好了各种比武的场地,83顶帐篷,30多台车,整整齐齐排列在草滩上,看起来很有些气势,黄沙头热闹起来了。
余公保领了一捆树苗,扛在肩上一步步地往沙梁上走,他来到一个高坡处,仔细研究起这条沙龙。它的宽度大概有两三公里,长度极目远眺也看不到头,据说一共有140万亩。这几年,当地政府组织人力向黄沙开战,在黄沙头已经种植了8.5万亩生态林,林带延伸到了木格滩20公里处,开始有效地阻拦流沙的步伐。余公保这次向海南州请领了植树4000多亩的任务,他们是在沙带两边植树造林,两面夹攻,把流沙固定起来。“沙漠上栽树能活吗?”他听到有些民兵在议论。这个问题他研究过,也请教过专家,原来沙只是在表层,挖下去不深,就能看到地下的土是湿润的。而表层的沙正好起了一种保墒的作用。他一锹挖下去,果然印证了专家的看法。于是他一棵接一棵地栽起来,每栽下一棵,就像栽下了一个寄托和希望,心里充满了喜悦。快到中午的时候,他已经栽了几十棵树了。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又开始接着干。下午天气忽然变了,刮起了大风,飞沙走石,刮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耳朵、嘴里面全都是沙子。草原上的风一刮,气候马上就寒冷异常,身上的棉衣就像是一层薄薄的纸。余公保已是50来岁的人了,止不住咳嗽起来。他实在是太累了。他真想接受分区其他领导的劝告,在帐篷里躲一躲风,休息一会儿。但是他能那样吗?部队、民兵都在苦干,他要是躲在帐篷里不成逃兵了吗?他这样想。
其实,这种苦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在他的当兵生涯中,他经历过比这更苦更累的事情。此刻,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烟雨濛濛的草山,一个披着雨衣的战士,在雨中骑着马孤独地行走……那是他在连队当班长的时候,有一天外出放马,回来的时候发现少了一匹马,他让其他同志赶马回去,自己独自一人又到放马的地方去寻找。天下着雨,他骑着马翻过了一道又一道的山梁,天黑了,他也迷了路,转来转去走不出那个山洼。后半夜,人困马乏,实在走不动了,就在雨中偎着马呆了一晚上。天亮了他又接着找,整整两天,没喝一口水,没吃一口饭,当他终于找到那匹丢失的战马时,已经累得连上马的力气都没有了。就这样,在连队几年间,他先后找回来73匹战马……
风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余公保眯缝着眼睛挖着树坑,忽然他觉得眼前有点发黑,连忙扶着铁锹坐在了地上,他知道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这个毛病是在甘德县当武装部长时盖办公室落下的。有一天他正在砌墙,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还没有等从地上站起来,就倒在了地上,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武装部的同志们赶紧把他送到了县医院,一查,发现他由于长期缺氧和工作劳累,血液出了毛病:红细胞增多,血液特别粘稠。他不愿意去西宁,医生只好采用笨办法给他治疗,给他抽血,然后又注射盐水稀释血液。武装部的同志们一个个流着眼泪站在床边,哽咽着说:“部长啊,你是累病的!”
余公保抱着树苗在沙漠中走,每走一步,他都要付出很大的努力,太阳西斜了,光线特别强,照得他睁不开眼睛,他又累又渴,于是坐在沙地上喘息。忽然他的眼前又出现了另一个情景……
“阿爸,你快看,那个花多大啊!”那是6岁的儿子有一年去西宁的路上,忽然在汽车里大喊大叫。他从车窗向外望去,哪里有花啊,那明明是一棵白杨树啊!他对儿子说:“儿子,那不是花,那是树啊!”“树?真的是树吗?阿爸,树原来是这样子的啊。”儿子兴奋地喊叫,他这个钢铁汉子也禁不住心头发酸。可怜的孩子,长到6岁了还没有见过树,妻子一直说让他带着孩子到西宁去看看,他一直没有时间……他在心里说,孩子,为了祖国的草原,我们还要栽很多很多的树,还要植很多很多的草,一定要把黄沙挡住,让我们的草原永远美丽。
回到军分区几个月了,余公保经常在梦中梦见那片栽下的树苗,它们已经长成了一片绿油油的树林,那是一片望不到头的树林啊,沙漠不见了,黄龙不见了,到处是水草丰美的原野……他就这样对黄沙头的树魂牵梦萦。到了6月底,他决定让政治部的同志到黄沙头去一趟。政治部的同志带着相机,把那里的情景全都拍了下来。余公保拿着那些照片爱不释手,他看到那一排排长在沙漠中的小树已经活了,有的在根部长出了鲜嫩的新芽,有的树干、树头都有了铜钱那么大的绿叶,衬着沙漠的背景,看起来格外美丽动人。他笑了,笑得那么开心,笑得那么舒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