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段廷志

　　当前，自民党继任总裁之争已成为日本政治的热门话题，媒体分析虽见仁见智，但主要依据无非是小泉意向、派系、人望、资历。而此次总裁之争已反映出自民党内部权力结构、政治游戏规则的变化。虽然，派系政治仍是决定竞争者胜出的基本要素之一，但也有分析家认为，自小泉开始，党首开始越过派系直接掌握党员的政治命运，自民党派阀之间搞“谈和政治的时代已告结束”，真正以党总裁为核心的权力政治体系正在确立，而这一变化才是“真正值得关注的”。

　　总裁选秀：数辆马车竞奔

　　根据日本的宪政体制和自民党在国会的势力，当上该党总裁就意味着登上总理宝座。随着小泉退意明了，内阁官房长官安倍晋三、财务大臣谷垣祯一、外务大臣麻生太郎、总务大臣竹中平藏、前官房长官福田康夫、前自民党副总裁山崎拓均流露出角逐总裁之意。对于热门人选之间的竞争格局，日媒体多以前首相森喜朗所造“麻垣康三”一词形容，认为下任自民党总裁很可能在麻生太郎、谷垣祯一、福田康夫、安倍晋三之间产生。这四人均出身于政治豪门。论年龄，福田以69岁最长，安倍51岁居弱。论选举资历，麻生和谷垣当选国会议员次数最多，安倍最少。论党内领导和阁僚经历，麻生、福田较安倍、谷垣丰富。论家世，安倍之父安倍晋太郎曾任外相，其外祖父岸信介、叔父佐藤荣作均历任首相；福田康夫乃前首相福田赳夫长子；谷垣家父则担任过文部科学大臣；麻生的外祖父为日本家喻户晓的政治家吉田茂。同上述四人相比，山崎拓年龄与福田相近，党政任职经历更丰富；竹中平藏经济学者出身，虽然政治资历及背景甚浅，但受小泉青睐，故也有人视其为“黑马”。

　　在上述竞争者中，安倍晋三执政理念最接近小泉，舆论人气也远高于其他对手，并为森派首领森喜朗中意，派系后盾强。据日本时事通讯社2月18日公布的一项民调结果，显示近半数日本人看好安倍出任下届首相，远远领先其他人选，行情看涨。不过，由于虑及下届政权改革风险很大，担心其与福田康夫同门相争引发派内矛盾，森喜朗曾提出“温存论”，劝安倍着眼下下届总裁，并严令本派党员不许在安倍和福田之间公开“选边”，违者清理门户。对于森的“温存论”，小泉则公开反驳，呼吁安倍出马竞争。麻生、谷垣也是小泉身边爱将，被一些分析家看好，但前者政治风格欠稳，口德屡为舆论诟病；后者作为财务大臣，主抓的财税改革风险巨大，此前日本不少大藏大臣都曾因改税跌跟头，故其“出师未捷身先死”也未可知。福田因反对“参拜”未能进入本届小泉内阁，但政治实力不容小视。山崎拓出马则更多出于不满小泉施政作为，其与福田结成“反小泉阵营”的可能性已引起舆论关注。

　　在这场竞争中，小泉凌驾于自民党诸派系之上，影响至为关键。首先，自民党总裁竞争的传统规则弱化，利于小泉独断。该党选总裁的老规矩是拼资格、比派别，主要看谁当选议员次数多、所属派阀实力强、党政任职资历深。但小泉领军后，不仅坚持反派阀，且在组阁时拒绝论资排辈，常重用资历浅的少壮派，甚至把首次当选议员的人拉入内阁当大臣。如此反复，派系传统对自民党总裁竞争的影响大为削弱。其次，小泉在党内追随者多，话语权最大。作为现任总理大臣和党总裁，小泉言论自然为党内外所瞩目，去年选战大胜更使其威望倍增，何况身后还有一大批被媒体讽为“小泉之子”的新议员作呼应。再次，小泉以“行刺”立威，对党员的直接控制增强。由于日本实施了小选区制度改革，自民党派阀在原中选区制度下形成的地盘被分割弱化，而党总裁越过派系头目直接操控选战的能力大增。去年国会选举中，对党内反“邮政法案”者，小泉不仅不予公认，还另派候选人“空降”到叛逆者所在选区“行刺”，并坚持把这些人清出党外，手段之辣令党内慑服。

　　对继任总裁之争，小泉主要以两手施加影响。其一是抛弃由党内各派头目“谈和”确定人选的模式，把纳入其视野的潜在人选都推到执政舞台上，在多人竞逐中，考察其政治信念、执政能力和相互关系。其二是利用媒体不断放话，提出继任条件。小泉宣称“违背我改革路线的人，不会继承我之后的首相职位”；将支持一个准备好继续其“日美联盟”和“国际合作”外交路线的候选人；继任者还应长着“选举面孔”，能带领自民党打赢选战。在去年43岁的前原诚司击败58岁的菅直人成为民主党党首后，小泉又提出党的领导层年轻化。另外，继任者能否秉承其极右翼理念也为小泉所关注。对此，有媒体指出，小泉选总裁的根本目的在于制造“没有小泉的小泉政权”。

　　国内改革：两个“主义”当头

　　综观小泉改革，其实质在于经济上贯彻新自由主义；政治上行以右翼理念为核心的新国家主义。当前，日本民心思变，支持经济改革已成为政界的“大义名分”；国民中民族主义情绪上升，社会出现总体保守化趋势。上述社会政治气候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小泉实施和延续其右翼色彩浓厚的改革政策。在后小泉时代，日本政治经济改革很可能在两个“主义”的延长线上继续推进。现实表明，“小泉流”改革既产生了一些积极效果，也存在违背时代潮流、国民整体意志的一面，面临重重阻力，今后到底能走多远仍需观察。

　　首先，其经济行政改革涉险犯难，阻力越来越大。小泉的新自由主义改革政策主要包括裁并政府直属金融机构，实施私有化，抑制政府直接参与经济活动；通过增税减支重建财政，摆脱传统的扩张型经济增长模式；通过裁减公务员队伍等措施实现“小政府”。然而，现行日本经济行政体系历经半个世纪，在政府统治经济的时代，国内资源分配格局固化，国民“已养成在金鱼缸内靠官僚撒饵生活的习惯”，现在锐意推行自由主义，势必遭受利益受损者的本能抵抗。邮政改革只是日本经济领域的个案，尚需小泉以政治命运相赌才得以突破，更不用说税制改革等系统性、全局性的课题了。

　　当前日本国债累计严重，不增税根本无法走出财政危机。谷垣也宣称：“仅靠减支实现财政重建至为困难”，“消费税问题不是禁忌”。但是，增税就意味着国民要忍受负担增加之痛。很多日本人都认为，税制改革会犯众怒，“谁增税，谁下台”。正因为此，小泉任内不敢动税制，却把这一烫手山芋交给继任者。而在行政改革领域，虽然当权者已宣布5年内公务员人数要减少5%，但这势必会引发官僚系统的强烈抵抗。因此，小泉之后的经济行政改革仍任重道远，即使大方向不变，推进中也势必一波三折，事倍功半——日本距小泉心中的“小政府”仍很遥远。

　　其次，小泉的右翼化政治改革违逆民意，遭到国民的强烈反对。近日，自民党喊出“加速改革”的口号，宣布要在一年内制定国民投票法、修改教育基本法、防卫厅升格等。而这些改革无不渗透着右翼势力的新国家主义理念，反映出当权者限制国民权利，加强政府控制，推进军事政治大国化的企图。日本现行《教育基本法》宗旨是在反省战前侵略历史，教育国民赞同世界和平和提高人类福祉，维护和平宪法。而自民党却想把其修改为培养国民的“爱国心”，外相麻生太郎甚至主张把战前的教育语写入教育基本法，教化国民像士兵一样为国服务。国民投票法是为修宪而立的专门法。其提出意味着日本护宪斗争的前哨战已经打响。眼下，日本保守势力占据政界主流，极右分子掌控权柄，护宪形势非常严峻。

　　对于上述右倾化改革，日本和平民众竭力抵制。自民党修改教育基本法的主张正遭到日本教育界、学界的口诛笔伐。在修宪问题上，仍有62%以上的国民反对修改“第九条”。随着修宪势力加强攻势，日和平民众的危机意识在增强，护宪斗争力度在加大。

　　目前，日本全劳联已联合“全商联”、“新妇人”、“全日本民医联”等多家全国性团体成立“共同中心”，掀起更广泛的护宪运动。2004年6月，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大江健三郎等9位知名学者召集成立护宪“九条会”。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该会在全日本的分会就突破4000个，每次护宪演讲听者如潮，多时近万人。由此可见，后小泉时代的右倾化改革要过民意关并不容易。

　　外交路线：一条狭道走透？

　　自二战结束以来，日本政府尽管多次宣称重视亚洲外交，但实践上一贯重美轻亚，从未把与邻国关系同欧美邦交真正摆平。比如，半个多世纪以来，自民党每逢政局变动都会有要人到太平洋东岸“朝拜”，以取得美国的理解和支持。小泉执政以来，更是对美一边倒，并把是否坚持其外交路线作为考察继任者的标准。在此次自民党总裁竞争中，主要选手又接踵访美。自去年5月开始，安倍、麻生、谷垣都相继到大洋彼岸示好。此举虽让日国内一些民族主义者面子上难堪，认为“如此向美国兜售自己，借他国之威夺取政权，搞得好像日本是美国的属国”。但种种迹象表明，未来小泉继任者多半会秉承其重美轻亚之风。何况小泉在执政期间，以邻国“威胁论”为由头，从共同战略目标的设定，到日美军事一体化共识，已形成强化对美同盟的体制性架构，继任者很难颠覆，只能萧规曹随。因此，美国政府对继任者大可放心。

　　然而，日本的亚洲邻国却放不下心来。近年来屡屡发生的“参拜问题”已严重动摇了亚洲国家对日本的信任。目前，中日政治关系寒风冷雨，并出现“政冷经冷”的危险征兆。日各界对小泉恶邻外交危害日本自身利益的现状日益感到担忧。在自民党内，多位元老都先后向小泉发出警告。但是，小泉却置若罔闻，安倍等总裁热门人选还扬言上台后照此办理。

　　事实表明，这些当红政治家甘冒恶化与邻国关系的风险参拜靖国神社，决不是单纯的“心灵”问题。安倍、麻生均公开称：“即使不去靖国神社，日中关系也难以迅速好转”。此固然是敷衍世听，却也反映出其消极于善邻的战略心态，折射出日本极右翼当权者基于错误史观的深层战略思维。当前日本政治权力中心，极右翼已非个别而是一股能量很大的势力，因此不管谁当自民党总裁，历史问题的解决都难有根本性突破——日本外交要走出“从美恶亚”狭道实非易事。

　　综观这次自民党向后小泉时代的转变，出现了很多新情况，如总裁的党内存在和操弄政治的能量空前增大；非派系议员的数量明显增多；继任总裁的角逐者明显增多；权力中心的极右翼分子明显增多。这些将对未来日本的内政外交的影响，值得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