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曹筠武
朝阳门,一座高大辉煌的三层仿古式门楼,隔开了河南省临颖县县城与南街村——门楼外,老县城街道狭小,平房低矮,门楼内,东方红广场,毛主席塑像,宽阔恢宏。
穿过朝阳门幽暗的门洞,就像在穿越时间的隧道。 门内门外,恍然两个世界。
南街村,这块1.78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时至今日,毛泽东思想是这里“指导一切的准则”,“政治挂帅”是这里的口号,村民们每天从广播里收听“大海航行靠舵手”,同时享受着包括住房、食品、医疗和教育在内的14项福利。
同样在这里,现代化的工业区内有26家各类企业,1.1万名廉价外来雇工在这里工作,为南街村创造着“年产值14亿元,利税6900万元”的“经济奇迹”。
走入南街村,这块弹丸之地上发生的对比色彩浓厚却又并行不悖的事实,总在引发人们的思考。
“共产主义小社区”
南街村之路,起源于1979年。当年,村里兴办了第一家集体企业机砖厂。
此刻,却也正是一场触及整个中国的风暴酝酿之时。千里之遥的安徽,小岗村正以生死契约“分田到户”,此后,全国开始包产到户。
1986年农历2月,南街村张贴出一张历史性的告示,宣布回收责任田。
1985年,全国最后一批249个人民公社解体,而南街村却在此后,重新完成了逆向的分合过程。
王宏斌的底气来源于企业的发展,面粉厂由小而大,1989年,第一条方便面生产线上马,当年村工业产值便跨过了2000万元。
整个1990年代,王宏斌要求“以食品工业为中心”,围绕食品加工,建立调料、包装、运输等的产业链条。如今,南街村公布企业固定资产已达12亿元。
1994年始,南街村建起了居民搂,村民按人头数分配住房,到1998年,全村人搬进22栋楼房。从供应面米肉蛋,配备电器家具,到医疗全额报销,教育全额负担……按照王宏斌的话说,“搬着自家铺盖卷儿进楼房,其他的事情都交给党组织”。
从保障生活基本需求始,南街村的“实物经济”和“配给制”生根发芽。村里提供的数据显示:一年用于福利保障的资金共2500万元。
如今,当年收回土地告示的复制品被陈列在村史馆的玻璃橱柜里。玻璃橱柜周围的展板显示:南街村正在“坚持建设共产主义小社区”。
视察与表态
“外圆内方”,是王宏斌最喜欢说的一个词,这短短四个字,几乎隐含了王宏斌全部的政治智慧。
王宏斌自己解释,外圆,是指要积极地与市场经济接轨,适应社会大气候;内方,则是按照共产主义组织和分配原则,以共产主义的工作和生活规范来教育村民,治理南街。
兴办南街村第一家企业机砖厂,王宏斌第一次显示这种“智慧”——要建砖厂,但没资金,村里宣布党员干部可享受预售优惠,结果引得群众蜂从,3天时间,顺利筹集“预售砖款”35万元。
也就是从1990年代初始,南街村开始学毛选,念学毛主席语录;广播里开始每天播放《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社会主义好》等革命歌曲;鲜红的革命标语和毛主席指示又悬挂在了每条街道的上空;干部和群众必须参加“斗争会”,“狠批私字一闪念”……
王宏斌说,在南街,他要“消灭私有制,建立共产主义小社区”,“走共产主义革命道路”!
而在南街,党组织是一个含义广阔的词汇,既代表以王宏斌为书记的村党委,又代表村委会,还代表庞大的无所不在的南街村集团,党组织就是所有南街人的龙头、所有南街人的立身根本。在南街,王宏斌被大家称为“班长”,意思是三套班子之长。
1994年,张爱萍将军从报上看到了有关南街村的报道,激动之余,写信要求中央电视台播放有关南街村的纪录片,随后《人民日报》刊登了这一信件。
王宏斌看到《人民日报》后,立即以“三套班子”的名义给张爱萍将军回信,信中汇报说已将建议“复印300份发至全村干部群众学习”。两个月后,张爱萍亲临南街村视察。
王宏斌告诉本报记者,“张将军最关心南街,对南街帮助最大”。随后,王宏斌被请进中南海,为中南海警卫局作报告。
此后,高层领导接踵视察。1995年,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朱镕基视察南街;1996年,时任国务院副总理李岚清视察南街,在随后的讲话中说:“总结他们的经验推广的时候,得有一个主线,他们能做到的事,别的村不一定能做到。”
贷款与变化
2003年前后,南街村集团开始将经营权下放各企业,“由各企业根据自身盈利情况对工资做出一些调整,加上业绩奖励高的也能拿到五六百。”南街村养殖场场长高全林透露。“这主要是针对目前的经营形势做出的调整,”高全林说,“贷款逐渐收紧,各厂自谋生路,需要做出变化。”
研究一下贷款与南街发展的关系,颇为有趣,一位长期研究南街的学者在其著述中透露,1995年,北京来的一位副行长视察时表态,“把其他银行的款都还了,统统用我们行的钱”。
据估算,至2001年,南街共贷款7亿元。“哪家企业发展不靠贷款?”在谈到外界对南街贷款的质疑时,王宏斌稍微露出激动的神色,他告诉本报记者,南街接受国家贷款扶持不假,但到时还息,信用很好;“美国钱最多,它外债也最多”!
记者在南街村看到,中国农业银行甚至在南街村设有村级办事机构。此举颇为少见。不过也看得出来,南街村已经在尝试改变,此前,王宏斌一直坚持“以食品工业为中心”,现在,他扩大了经营范围,刚刚收购了药厂,正在兴建一个热电厂。这两个项目,都需要很大的资金投入,钱从哪里来?王宏斌再次面临着“外圆内方”难题。
另外,村里的工资也在变化,已经有人拿到了“六七百元的工资”,热电厂筹建处的贾忠杰评价,“收入与业绩挂钩,更能体现人的价值”。
从2004年开始,南街村也改变了执行十几年的供应生活必需品实物制度,改为发放相应数额的购物券,并配套在村内设立超市,村民可各取所需。
村民“十星户”评选并和福利挂钩,曾经广受争议,王宏斌告诉本报记者,“现在基本上都是‘十星户’,一方面大家习惯了遵守得不错,另一方面村里抠得也没那么死了。”
28岁的油墨厂工人李志伟现在可在家用宽带上网,碰到高兴事情,也能和朋友来个一醉方休,这在以前,可不敢想象。
养殖场场长高全林的儿子高存志,正在重庆大学念软件工程硕士,是南街村引为自豪的“11个研究生”之一。作为年轻一代中的精英,高存志对南街的一些困难毫不讳言。高存志分析,除贷款收紧这一原因外,“管理模式也有问题”。
还是在2000年大一时,高存志从《南方周末》上读到了一篇王宏斌上马“永动机”项目的报道。高存志大为震惊,随即写了一封信,将能量守恒的理论和公式解释一番,并附上当期《南方周末》寄给了王宏斌。高全林后来才得知儿子的举动,“我骂他,你个娃娃,全村干部没人敢说一句,你倒嘴快。”
但王宏斌没责怪高存志,反而让秘书回信感谢高存志的关心。
不过无论如何,养殖场场长高全林都对王宏斌心存感激。原因很简单,他的两个孩子都上了大学,而从小学到研究生,孩子的学费都是南街村掏的。
“就我们家的情况(两个孩子上大学),搁其他农村,早就穷死了,”高全林说,“村里掏了学费,也不强行要求孩子回村工作,我们家冲这都要感谢村里。”
医疗同样是村民们满意的地方,村党委办主任雷德全介绍,“村民生小病村里治,生大病到北京治”。雷德全说,医疗加外出读书的学费,南街每年支出200万左右。
除此之外,南街建有公园、运动场地、文化室等文体娱乐设施,村民时常进行拔河比赛,或是欣赏豫剧汇演,尽管大多数文体活动被抹上了些政治色彩。
河南一位长期关注南街村的学者认为,奔走在工业化道路上的南街村,管理、资金等要解决的问题还不少,但“它在农村公共品提供的制度和方法上,或许值得人们参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