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白果园,是二十年前我住苏家巷时,原以为她有树有园,实为灰墙宅院相依,青瓦麻石相映的老街巷,蜿蜓曲径中更多的是宁静与幽深。
白果园年代久远,相传因白果树耸立于街巷中而得名。她和几条攀附一起的岔巷聚拢成一只橄榄状的酒壶,北枕苏家巷,南牵织机街(今人民西路),漫步其间,白天可闻麻石板下流水或深或浅的吟唱,晚上更有万泉流韵的击拍和鸣,天籁之音厮磨耳鬓。 老住户们告诉我,地下是清雍正年间由皇宫拨款修建的排水工程,老称御沟,即著名的八大公沟之一。这用麻石构筑的沟渠,始于天心阁下的都正街,经丰盈里,苏家巷,折南流进白果园,穿织机街,过化龙池后西下晏家塘、南门口,奔西湖桥出湘江,坚固而悠长。白果园正因这个公沟得益受惠,有“雨不湿鞋,水不漫街”的妙处。
白果巷两旁多有深宅大院,既相连又相对独立,一色的青砖青瓦,墙高檐翘,有的还耸起六角屋顶,典型的老式石库门临街,厚厚的黑漆大门上镶有铜头狮面或铁铸虎脸的门环把门,嵌有金字的匾额和楹联门闪闪发光,有花草绿树点缀生趣。巷中无一货店商铺,人皆轻脚细步,生怕惊飞喜鹊,吵醒睡莲。惟有夜半更夫的脆亮梆声,唤来德园、火宫殿和杨裕兴品多味美的夜宵。小伙计们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提着盒篮,匆匆地叩响麻石板,招得宅院门铃叮当悠扬。灯影婆娑的小巷里,有了水、石和铃的唱和,天人合一,情趣盎然。宅院的主人有社会贤达,杏坛名师,梨园世家,更多的是商贾巨子。看来他们半在闹中,半在静中,动静相宜是他们启智求儒的秘诀。
棋迷刘爹年过八旬,住老巷北头,常邀我在他院外的古樟下对弈。一天棋毕已是黄昏,他意犹未尽地和我聊起旧城改造的事。他颇带几分疑惑,拉着我的手,就着街灯微弱的光亮,指着对面一幢进深很长的宅院说,我做细伢子时就听大人们说,青年毛泽东和立志救国的学子们曾到过这里。这年深月久的巷子里,有日月星辰的神韵,动不得。我不信,后请教一位资深史学家,方知白果园中段一大院宅(今白果园巷33号)是当年湘鄂印刷公司的印刷车间。1919年湖南学生联合会主办的《湘江评论》,由毛泽东任主编,刊物就在这里印刷,讨封救国檄文从这里喷涌而出,向旧世界宣战。
白果园西头是有条七弯八拐的窄窄岔巷,这便是名传九百年的老泉别径。老泉是唐宋八大家之一苏洵的号,据史料记载,他不谋仕途,辞不应试,因才气名大,后为宋仁宗启用,授以秘书省校书郎,晚年来长沙当主簿。相传他不住县衙,而择白果园北侧的一条陋巷建起私宅,这便有了苏家巷。他又在私宅后院开一小门,直入方能两人擦肩而过的岔巷,以觅小巷杏花春雨,去白果园探幽寻趣。日子久了,老百姓就戏称这岔巷为老泉别径,可见当时长沙人尊先贤,重诗书,倡礼仪的风尚之盛。一个掌故,一段佳话,一个地名均见证了悠久历史的踪迹。
老泉别径与白果园巷的衔接处已临织机街,与黄兴南路近在咫尺,闹静仅一步之隔。有一老宅正朝街口,宅院虽墙壁斑驳脱落,但风貌依旧。白发苍苍的彭娭毑跟我讲起一件乐事,十多年前有一位老先生到过老宅,宅前院后看过后来到他家,见屋仍是老模老样,宁静温馨,便一脸喜气地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人民政府修缮保护几十年,不容易。听话听声,老先生熟悉眷恋老巷,走过沧桑岁月的小巷,流淌着古风雅韵的芳香,他心存感激。老先生走后,彭娭毑才从有关同志口中得知,原来是程潜老的后人回来了。她记得,这宅院子1947年曾大修,一进一厅两层坡屋顶,镂花窗棂,小天井,小花园,古朴典雅,但比不得巷中那些深宅大院的阔绰和气派,当时就很少有人知道程公馆,解放后,人民政府为缓解城市住房的困难,老宅临时划归一单位做宿舍。彭娭毑风趣地说,我几十年与颂公(程潜)打邻居,好缘份罗!
今天,修旧如新的白果园已向人民西路敞开,巷中历史遗存无不碑刻铭记,醒目示人。巷口,挺拔的白果树下亭台花池迎客,御沟遗址史韵留香。东墙上铜铸的巨幅历史画卷辉映古城,伟大的毛泽东勇立湖南“五四”新文化运动潮头,探索救国救民之路;《湘江评论》激扬文字,呐喊真理:1949年8月,深明大义的程潜、陈明仁两将军领衔湖南和平起义,无一不是震撼中国近代史上的伟大历史事件。斯人已逝,浩气长存。
白果园,幽深老巷中的一坛陈年老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