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重读金庸《鹿鼎记》，忽然从韦小宝想到了美国电影《阿甘正传》里的阿甘。显然，他们都是“反英雄”。美国是一个喜欢英雄的国度，吾国的武侠小说更是以塑造英雄为己任。英雄，武艺超群，胆识过人，且义薄云天，东西方皆然。然而韦小宝和阿甘，一个惫懒，一个蠢笨，却不约而同地成就了英雄般的业绩。韦小宝在康熙年间所有载之正史的重大事件中担任了重要角色，甚至还跑到俄罗斯历史中去搅了一把；而傻头傻脑的阿甘则在美国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以来所有重要的文化政治事件中都留下了自己的身影（“水门事件”竟是他以最天真愚笨的方式向公众揭露的）。

　　这应该可以说明，阿甘的“笨”的背后是执着，是“朴”和“真”。他因为智力低下，所以心思单纯，让人不由得想起老庄所极力推崇的那种“含哺而嘻，鼓腹而游”的所谓“羲皇上人”。阿甘的“朴”与“真”不仅为他带来了人人渴望的成功，更为他带来了心灵的安宁。在扰攘的现代社会中，这实在是令人艳羡不已的。

　　表面看，韦小宝这个狡狯的小滑头似乎与阿甘毫无共同之处，他唯一与传统意义上的英雄人物的相似之处，是讲义气。其实，韦小宝同样是个心思单纯的人，他讲义气也无非是直觉地认为，人家对他好，他便不能对不起人家。他最大的长处其实是敏于取舍。要什么，不要什么，做什么，不做什么，他都能根据他简单的原则迅速作出决定。许多令传统中国人愁肠百结的两难抉择，如隐与仕，忠与义，他在经过片刻思索后便能立马了断。阿甘是以不变应万变，韦小宝则是万变不离其宗。

　　在《鹿鼎记》和《阿甘正传》中，都有与主人公形成鲜明对比的人。《阿甘正传》里的珍妮，无疑比阿甘聪明百倍，她想干这样，想干那样，居无定止，行无准则，最终一事无成且内心痛苦。

　　《鹿鼎记》中的陈近南，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忠孝节义俱全的英雄，但中国几千年来的道德观念压在他身上，使他无法解决要不要忠于郑成功的无行子弟这样的难题。而韦小宝，当他面临是助天地会去反康熙，还是助康熙去剿灭天地会这样的两难抉择时，却能说一句“老子不干了”就海阔天空。所以金庸让韦小宝出身妓院，让他全无道德理念束缚，让他免却传统文化负荷；让他是个孩童，让他全凭直觉行事，让他显出来自民间、来自生命本身的泼辣辣的生命力，这实在是令人深思的。

　　韦小宝和阿甘的一生其实都是无为之为，他们从来不曾有过什么建功立业或出人头地的壮志豪情。韦小宝最大的雄心就是有钱之后开个十家八家丽春院、丽秋院之类的妓院；阿甘身为百万富翁，却每天乐滋滋地替别人修剪草坪。这不正阐释了庄子说的那句话：“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黑龙江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