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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现代生活
花花在郊外有一个小院儿,很便宜从亲戚手里买的,没花多少钱翻盖成了一个美丽古堡,她自己设计的,周末跟老公到这里做公主和王子。她总爱在春天来了的时候,纠集一帮女友,去古堡里风流快活地闹一通春。在那儿,大家可以说话颠三倒四,可以假装文人骚客,也可以随心所欲想秀什么就秀什么……只要高兴。
凡是到花花古堡来的人没不高兴的,因为大家都知道,在古堡楼梯下面有一间密室,那里储存着女人们成为女人之前的甜蜜回忆。当我第一次推开密室门时,几乎惊呆了!满目熟悉的闺时玩具和女红:土里土气的布娃娃;一拉就嘎嘎大叫跟你走的木头鸭子;用拇指、食指和小指表演的布袋偶;五颜六色的电光剪纸;用窗户纸糊的“屁帘子”;磕掉了漆的全套小锅小碗;用破毛线头织了半截子的手套儿;用环行针织的白棉线桌布;在塑料纱窗上十字锈的向日葵……我还注意到了,密室窗帘是粉红色的,跟我曾经的一条人造棉小裙子一个颜色。密室灯光是橘黄色的,像毛毛月亮的光晕,让人疑是身在梦境。密室周遭的墙壁上垂挂着紫藤萝,一些以假乱真的花儿恰到好处地点缀在屋子角落……我脱口而出为这间密室起了个雅号———“秘密花园”。每个女人心里都有座秘密花园,男人进不去,进去也不懂。
看不出啊看不出,这个衣着打扮、言谈举止时尚得几近叛逆的花花,居然是个有如此严重恋旧情结的女人,居然舍得在古堡里专门腾出个空间供奉那些保留得很齐整、曾经给过自己无限幸福和欢乐的“老朋友”。
我这儿正“啧啧”感慨呢,花花那边早乐颠颠地在庭院里的青石条案上准备好了纸、笔、砚,动作十分到位地给写毛笔字巨帅的一女友请了个“蹲儿安”,然后学着京戏里大青衣的道白说:“大姐,拜托给小妹写一幅秘密花园,行也不行?……”“行”字的拖腔加了顿音,鼻腔共鸣运用得炉火纯青,这个爱亮骚的女人是决不肯埋没自己特长的,尤其是当她心花怒放的时候,你不让她亮骚等于不让她呼吸。可从她悄没声儿地在古堡里营造一秘密花园来看,花花又是一很闷骚的女人。花花!亮骚和闷骚集于一身的奇怪尤物!
以往自己动手做饭菜是女人们聚会时很隆重的节目,可秘密花园里那些个“老朋友”始终勾着女人们的魂儿。她们像兔子似的只胡乱吃了几口生拌莴苣叶、鲜嫩小黄瓜,就一头扎进秘密花园,放肆地席地而坐,任花花装神弄鬼地吹口仙气说,变小!变小!女人们立刻觉得穿过了时间隧道自己小得只有十来岁,你抢我布娃娃,我夺你布袋偶……最不爱做饭并且经常把饭菜做得猪食不如的花花居然摆弄起小锅小碗玩儿起了煮饭烧菜,可以看出这曾经是个多么向往能下得厨房的女孩儿,可后来遭了什么魔咒令她只愿意上得厅堂呢?我则抖起一根带红缨的长枪,使劲回忆着我这个曾经十分向往花木兰替父从军的热血女孩儿怎么就沦落成现在这样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自私女人了呢?唉,岁月啊,你无情地带走了我们这些女人那一串串熟悉的笑声……
早春极少见的暖融融的微风从窗外徐徐吹进秘密花园,粉红色窗帘怀春少女的心一样羞涩地驿动着,里面扮小扮得入木三分的女人们玩儿得如醉如痴,笑得陶醉如仙,看得出她们的幸福和快乐一旦跟过去连在一起会变得有多么真实。
夕阳西下的时候,压在青石条案上的“秘密花园”几个字已经被风干,离开秘密花园前,花花把它镶在镜框里端挂在密室正墙上,然后拉上窗帘,锁好门。花花把时髦的吉卜赛围巾往脖后一甩,又还原了她都市女郎的张扬样子,不过她那极富诱惑力且极吊人胃口的告别语还是相当有人情味的,“你们想了就电我哈……”
花花古堡在视野里渐渐远去,最后变成一团模糊的色块不见了,而秘密花园却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粉红色的窗帘,粉红色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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