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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京百余公里的安固里淖干涸后,六万人口遭受盐碱之苦;已有数据表明,干盐湖、盐渍土也是北京沙尘暴的来源之一;国家林业局称,盐碱尘暴影响尚未成为主流
核心提示
位于京津风沙源的安固里淖干涸后,附近6万人口开始遭受“化学尘暴”的困扰。专家自发通过种植植物进行治理,资金困难使试验难以为继。已有数据表明,干盐湖、盐渍土也是沙尘暴的来源之一。
名词解释
盐碱尘暴又可称为化学尘暴,系指沙、尘等固体颗粒物主要来源于盐碱地、盐碱荒漠、干涸的盐碱湖盆河床、退化草地中的盐渍化草地等等。其危害比普通沙尘暴更为严重。
“化学尘暴”(也称盐碱尘暴),其危害远高于普通的沙尘暴。除了影响能见度、大气质量等之外,其危害的特别之处还在于以下三点:
化学污染:在化学尘源的下风方,盐碱粉尘形成大片重度污染带,可使草场严重退化,耕地粮食减产,加剧土地荒漠化的趋势。
化学腐蚀:对周边环境中所有的裸露在外的部分,如建筑表面、围栏、管线(道),具有较强甚至很强的腐蚀作用,使之生锈变质等。
化学毒性:当化学尘暴降落到草乔灌木上时,轻者可以使植物表面灼伤、生长缓慢或暂停生长;重者可以抑止生长,甚至导致死亡。一名农民骑车经过没有植被的路面。当地盐碱化日益严重。
3月14日,河北省张北县坝上草原,当地林业局工作人员查看碱蓬的生长状况。他们正在尝试用种植植物来改善盐碱化的土壤。 3月14日,河北省张北县坝上草原,当地林业局工作人员在考察土壤盐碱化程度。干涸的湖泊地面覆盖了一层白色的盐碱。 一艘游船搁浅在干涸的湖泊里无法行驶。盆底覆盖了一层白色的盐碱。 一名妇女在种有沙棘的马路边拦车。沙棘作为耐盐碱植物,被种植在盐碱化严重的地区以改善土壤。
“刮风时,干湖盆里盐碱乱飞,就像白色的旋涡往天上冲。”
3月14日,王飞眯缝着眼睛描绘3天前的沙尘天气。他所在的河北张北县位于京津风沙源,常见沙尘天气,但这一次,黄色的风沙中多了一种白色———盐碱。
盐碱来自于安固里淖(淖,蒙古语指有水的地方)。
王飞所住的海流图乡张凯年村,是离这里最近的地方。他亲眼看着这一片蔚蓝色的湖泊,在2004年底干涸。第二年春天,10万亩的干湖盆上裸露出白色的盐碱。
自此之后,黄白夹杂的沙尘便侵袭了周围5公里内的6万人口。今年3月9日起,我国北方出现入春以来的第一次大范围沙尘天气,此景再现。
环境学家称之为“化学尘暴”(也称盐碱尘暴),其危害远高于普通的沙尘暴。
除了影响能见度、大气质量等之外,其危害的特别之处还在于它的化学污染、化学腐蚀和化学毒性。
而安固里淖距离北京仅有100多公里。由于相距甚近而海拔远高于北京,有人打了一个形象的比喻:如果安固里淖和坝上的尘暴扬向北京,就好像是站在屋顶上向地面撒沙子。
“理论上干湖盆里产生的尘暴肯定会影响到北京的。”中国工程院院士魏复盛表达出这样的担心。
牲口的肚子都大了
“盐碱是咸的,牲口吃了撒了盐碱的草之后,不想吃东西只想喝水。”
3月14日下午3时,风停沙住,安固里淖周围枯草绵延,干湖盆里盐碱如雪,阳光下茫茫一片。
“风一刮,屋顶、树叶都白了。”56岁的蒙古族农民巴牙尔说,风沙起时,能看到黄色中有明显的白色,落到地面上还能看出。
他住在蒙古营村,地处安固里淖东南1.5公里左右,由于当地多起西北风,几乎每次的风沙都会影响蒙古营。
从去年开始,夹杂着白色的风沙开始来临。巴牙尔不记得去年整个春天刮了几次风沙,但他和他的家人、邻居们明显感觉到嘴巴发干,嗓子也干疼,大家的眼睛都红了,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没有人去治,春天一过都好了。”他们都知道,这是干湖盆里扬起的盐碱引起的。
当地的牧民还注意到一个现象,风沙过后,牲口一个劲地喝水,肚子都大了很多。
“盐碱是咸的,牲口吃了撒了盐碱的草之后,不想吃东西只想喝水。”巴牙尔说。
除了草地,还有麦地,上面盖了厚厚的一层,就像是撒了化肥一样,踩上去“咕吱咕吱”地响,“至少有一寸厚,”巴牙尔张开右手,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
小麦怕碱,加上去年干旱,巴牙尔家5亩地平均亩产只有100斤,往年的这个数字是180到200斤。
再过两三天,就要开始浇地准备农耕了,他说,今年要多种点甜菜,因为甜菜不怕碱。
“现在淖里的雪水还没有完全化冻,前几天的白色粉末还少点,天暖和之后肯定就不一样了。”巴牙尔相信,盐碱尘暴今年还会继续来临。
咸海的灾难
“化学尘暴夹杂在普通沙尘暴里,可能危害沿途所经过的每一个城市、乡村、河流、水库和每一个人。”
“盐碱尘暴的危害可能还没有完全显现出来。”中科院海洋研究所研究员宋怀龙近年来一直在研究盐碱尘暴,曾多次到安固里淖考察。
安固里淖位于河北坝上地区,周围是数十万亩的大草原。
张北县的平均海拔是1400米,安固里淖的海拔是1310米,是全县最低处,以前蓄水主要靠地表径流,进而吸进了草原上的盐分。
“草原上的湖泊都是洼地,主要吸收草原径流,草原上的盐分也就都积淀在湖泊里。当然还有一些湖泊有地下咸水补充,”宋怀龙说,草原的湖泊干涸后大多都会成为盐碱湖盆,进而出现盐碱尘暴。
宋怀龙以三个“化学”总结这种尘暴的主要危害:化学污染:化学尘暴可以污染水源、土壤、农作物、植被等动植物和环境物体的表面,在化学尘源的下风方,盐碱粉尘形成大片重度污染带,可使草场严重退化,耕地粮食减产,加剧土地荒漠化的趋势。
化学腐蚀:对周边环境中所有的裸露在外的部分,如建筑表面、围栏、管线(道),甚至室内的物体表面等,具有较强甚至很强的腐蚀作用,使之生锈变质等。
化学毒性:当化学尘暴降落到草乔灌木上时,轻者可以使植物表面灼伤、生长缓慢或暂停生长;重者可以抑止生长,甚至导致死亡。对人和动物也有类似的影响。
他介绍,当今世界最典型的化学尘暴就是几近干涸的咸海里所掀起的盐碱尘暴。咸海位于俄罗斯西南,面积6.4万平方公里,每年几千万吨至近亿吨的盐碱及黏土粉尘降落到咸海周围几百公里甚至上千公里范围内。
而多年的盐碱尘暴导致咸海周边地区生存条件和卫生条件恶化,由此带来了人们未曾预料到的灾难:资料显示,周围的癌症增加了30倍,关节炎增加了60倍,妇女贫血病局部地区达到80%,1989年调查显示咸海地区30%人口患有各种各样的环境疾病,而且还造成了咸海南部土库曼斯坦80%的耕地出现了高度盐碱化,乌兹别克斯坦的农业减产30%以上。
“化学尘暴夹杂在普通沙尘暴里,可能危害沿途所经过的每一个城市、乡村、河流、水库和每一个人。”宋怀龙说。
谁是“祸首”?
在韩同林看来,干涸湖泊正是京津真正的尘暴源。国家林业局防沙治沙办主任刘拓认为,这只是风沙问题的一个方面,并非主要矛盾。
安固里淖的干涸,并非孤例。
2003年10月7日《中国青年报》报道,我国西北地区全部干湖盆的面积在10万平方公里,盐碱地面积有40万平方公里。
而且,我国北方的盐碱湖盆有逐渐扩大之势,2005年,坝上的张北县大小50多个湖泊有20多个相继干涸。
2002年春季,内蒙古锡林郭勒盟最大的湖泊查干诺尔干涸,出现了面积达12万亩的盐碱干湖盆。
锡林郭勒是我国最大的起风区之一。2002年在春季大风的夹带下,查干诺尔形成了盐碱尘暴。
“那年遇到的情况是,干涸的湖盆里尘土飞扬、昏天黑地,人们不敢出门,吸进盐碱粉尘会感到呼吸困难,极为痛苦。”燕京大学校友会生态扶贫专业委员会秘书长郑柏峪是个生态保护志愿者,每年都要回草原。
2002年8月,他组织了两批专家学者、志愿者前往查干诺尔考察。当时刚经过六七月份降雨季节,盐碱进入土壤,对植被造成了破坏,查干诺尔地区大概有几百平方公里的草场严重退化,已经出现大面积沙化趋势。
查干诺尔湖的河口及东北岸有大片的芦苇和水草,是候鸟的产卵孵化区,每年春季三四月份都有大群的候鸟来此繁育。由于正好在下风方,碱尘暴让来此繁育的候鸟大大减少。
专家们认为,未来查干诺尔的生态还会向更严重恶化的方向演化。
演化的过程是,由于盐碱湖盆没有条件生长植被,风会更加强劲,先吹走盐碱粉尘,一部分堆积在石子、草根周围,形成沙丘核,然后风继续吹,吹走全部土壤,只剩下沙子,形成沙丘,最后演变成沙漠。
“对盐碱湖盆的治理是非常必要的,否则危害会进一步扩大。”今年3月8日,中国地质科学院地质研究所研究员韩同林说。
在他看来,干涸湖泊正是京津一带真正的尘暴源。2002年12月,他牵头写了文章,呈递给国家有关部门,呼吁国家治理众多干涸湖泊,“如果放弃或忽视了这些干涸湖泊的治理,京津地区尘暴的治理工作将一事无成。”
国家林业局很快对此作出了反应。2003年1月10日《北京日报》报道,国家林业局防沙治沙办主任刘拓表示,这些专家的建议提出了京津风沙源治理问题的一个重要方面。不过他认为,干涸湖泊并非京津沙尘暴的祸首。
刘拓认为,风沙主要起源于周边的农牧交错区、农耕区、退化草场、沙地以及河谷区。其中河谷区就包含了干涸湖泊。但是,干湖只是风沙问题的一个方面,并非问题的主要矛盾。
对干涸的盐碱湖盆,国家林业局当时没有立项治理。
干湖盆里的碱蓬实验
“安固里淖里种碱蓬是宋老师拿的经费,我们这里只能给他提供一些方便。”
从那一年开始,专家们开始了自发的治理实验。2003年春天,中国科学院海洋研究所研究员宋怀龙,与环保支援者郑柏峪到查干诺尔进行了一次考察,提出治理干涸盐碱湖盆的技术方案,种植耐碱先锋植物如碱蓬、茵陈蒿等,先行恢复植被,改良土壤,防碱固尘,最终达到治理目的。
宋介绍,碱蓬等具有经济价值,可以生产食用油、油籽饼,而且碱蓬的枝叶经发酵处理后还可以成为牲畜的饲料。“如果在查干诺尔湖盆大面积种植碱蓬等耐盐碱先锋经济植物,可以形成产业,成为既有生态效益又有经济效益的项目。”
在没有得到肯定的资金支持情况下,宋怀龙拿出8000元购买了种子,于2003年6月播种了100多亩,2005年碱蓬的覆盖面积已经到13000亩左右。
2004年底安固里淖干涸后,他们2005年又在这里增加了一个试验地,目前也已有数百亩。
三年多的试验中,经费一直个难题。按照郑柏峪的计算,种一亩的种子费需要40多元,10万亩就是400多万元。
在查干诺尔,除了锡林郭勒盟阿巴嘎旗在2003年拿过2万元支持试验外,其他的来源都是宋怀龙个人自己筹措及所供职单位支持的。
“安固里淖里种碱蓬是宋老师拿的经费,我们这里只能给他提供一些方便,比如来的时候提供吃、住、车辆等。”河北张北县林业局副局长宫淑璟说。
而当地政府对此也无能为力,张北县副县长靳彬说,张北还是国家扶贫工作重点县,全县37万人口每年的财政收入是4000多万元,要靠上级的转移支付维持运转。
早在2003年,宋怀龙供职的中科院海洋研究所就碱蓬试验给国家林业局打过报告,希望能够立项,预算资金在380万元,但未获批准。
“凡是沙化土地我们都在治理,但干湖盆目前是个难点。”今年3月11日,国家林业局防沙治沙办公室总工程师杨维西说。
喷涂是一种办法,让盐碱地的表面形成结膜盖住盐碱,但成本太高了。
“种植碱蓬也是需要有一定条件才行,比如湖盆里盐碱含量的大小,当地是否有降雨等等。”杨维西说,“如果有人能做出什么试验那是可贵的,但肯定是有条件的。”
化学尘暴有无治理计划?国家林业局相关部门给予的答复是,目前盐碱尘暴的影响尚未成为主流,今后会在适当时候以有关方式向社会公布这个问题。
影响北京
查干诺尔距离北京的直线距离400公里左右,安固里淖距离北京才100多公里,这些地区正是进京沙尘暴的必经之地。
“理论上干湖盆里产生的尘暴肯定会影响到北京的。”中国工程院院士、国家环保总局环境监测总站研究员魏复盛系全国人大常委、环资委委员,去年8月考察过安固里淖后表示这样的担心。
新华社报道,沙尘暴的进京路线有北路、西北路和西路三条传输路径。
北路传输自内蒙古的二连浩特、浑善达克沙地、朱日和、四子王旗起,至化德、张北、张家口、宣化,到达北京;西北路传输路径为阿拉善的中蒙边境、贺兰山南,北至毛乌素沙地、乌兰布和沙漠、呼和浩特、大同、直入北京;西路的源地在哈密和芒崖,沙尘暴走河西走廊、银川、西安,最后落于北京。
查干诺尔距离北京的直线距离400公里左右,安固里淖距离北京才100多公里,这些地区正是进京沙尘暴的必经之地。
安固里淖的海拔是1300多米,而北京的海拔是100多米。京津地区在安固里诺尔的下风方,自然首当其冲受到其影响。
“我们的实验首次证明了北京沙尘暴的干盐湖来源。”复旦大学大气化学研究中心主任庄国顺说。他原为北京师范大学大气环境研究中心主任,从1999年开始,他领导的研究小组就一直在对北京沙尘暴进行系统的监测研究。
2002年3月20日至22日,北京出现特大沙尘暴。北师大大气环境研究中心的博士生张兴赢等人,利用扫描电镜和能谱仪对其中成千上百个单个颗粒物进行化学成分和微观形貌分析,首次从实际大气颗粒物成分数据中指出,威胁北京的沙尘暴当中,来自于西北地区干盐湖盆地的化学尘暴是不可忽略的重要成分。
研究结论显示,2002年特大沙尘暴的单颗粒物中,只有S和CI显示出良好的相关性(这两种物质出现在同一颗粒的机会非常大),而其他化学元素都不存在这样明显的相关性。
根据沙尘暴传输卫星云图显示,内蒙古的多伦地区是这次北京沙尘暴进京的必经之路,但是研究发现多伦地区的单颗粒物并没有显示化学元素S和CI的相关性。而且,北京沙尘暴样品中CI离子和SO42-离子的平均浓度分别是多伦沙地泥土样品的8倍和27倍。这说明,这些沙尘颗粒物,另有来源。
张兴赢等人发现,这次沙尘暴传输路径上分布着众多干涸的盐湖和盐渍土,而这些盐湖和盐渍土的主要成分就是NaCl和Na 2SO4。
这一研究表明,北京沙尘暴不仅来源于沙漠地区,广泛的干盐湖、盐渍土也是沙尘暴的来源之一,这一研究成果正好佐证了宋怀龙的观点。
今年2月25日至28日,由中国科学院和国际干旱区开发委员会共同主办的“第8届国际干旱区开发大会”上,宋怀龙提交了论文《一种比普通沙尘暴危害大得多的盐碱尘暴正影响北京!》。
但目前的事实是,在北京之外盐碱地周围的人们每年春季已经切实感受到盐碱尘暴之害,安固里淖周围5公里内生活着6万农民。
“我们只能尽力治理,看不出什么时候是希望。”张北县林业局冯志清3月15日又去了一次安固里淖,那里去年种下的碱蓬枯黄成片,“就看落下的种子今春能不能生根发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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