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汤晓 初姚远 实习记者 吴宇宸
本月14日,重庆涪陵区招办公布的一条信息引起了媒体的关注:2006年,该区参加高考报名的应届毕业生有4296人,另有541名高三学生没有报名,占高三应届学生人数的10%以上!
在我国现行教育制度下,对于绝大多数应届高三学生来说,“十年寒窗”就为那“一朝中榜”。在这样的背景下,为什么会产生这么多的学生临阵弃考?放弃了高考,他们又怎样规划自己的人生?数量如此集中的弃考现象究竟说明了什么?
学费 一座无法翻越的高山
“18岁的她,直到最后一刻才放弃了考大学的梦想。放弃的原因是:一旦考上,她家根本无法支付高昂的学费”
涪陵地处长江和乌江的交汇处,素有渝东南大门之称。这里的地形以低山和浅丘为主。2004年末,全区户籍人口有ll1.57万人,其中农业人口81.1万人,占人口总数的72.7%。
根据涪陵区招办统计的数据,在今年放弃高考的541名学生中,农村高中学生数量较多。其中,涪陵二中有104人、八中有11人……这些学校地理位置相对偏远,农村学生居多数。
18岁的陈虹(化名)是541名弃考学生中的一员。她所在的涪陵八中这届高三,当初进校时有120名学生,现在只剩下了89人。
八中今年弃考的11人中,绝大部分学生是因为成绩差而主动放弃的。但陈虹是个例外,她是有希望考上的,放弃的原因是:一旦考上,她家根本无法支付高昂的学费。
陈虹的家位于焦石镇新井7社的一条山路旁:一幢破烂不堪的木质房子,屋里弥漫着一股腐朽的味道。屋子后半部已经垮塌,剩下断壁残垣,几根孤零零的柱子勉强支撑着前面几间幸存的房间。
“陈虹这娃娃好想读书哦。她烧火的时候在看书,晚上睡在被窝头都在看书。她是直到最后一刻才放弃了考大学的梦想,我们也没办法啊。”坐在院子里,陈虹的母亲何?兰讲起已远在异乡打工的孩子,禁不住哭出声来。
孩子越是刻苦,对于她的家庭来说就越是一种精神上的负担。何?兰扳起指头算了一笔账,她们家有四个孩子和两个7旬的老人。那一亩多地只能维持一家人的口粮,这样的经济条件要想供养一个大学生,“有些不现实”。
现在,和姐姐外出打工的陈虹已找到一份工作,一天上十几个小时的班,一月能挣300块钱。
在经济不发达的农村地区,陈虹以及类似的很多学生弃考的现象已然成为了一个社会问题。经涪陵区招办统计,这次弃考的529名学生中,有264人外出打工,有98人因经济困难等原因辍学在家。在流失了大量学生之后,当地一所学校曾经对多个家庭做过调查,父母都在农村务农的家庭,一年能攒下1000元就不错了,两人在外打工的,一年最多攒3000元钱。而现在,高职收费一年都是六七千。高职生出来还不一定就能够找到工作。
读书的花费越来越大,农村家庭在后面拼命地追,当他们发现即使拼命也追不上的时候,就只能放弃。即使他们并不愿意。
打工 一个无法拒绝的诱惑
“17岁的他,要是努力的话能考上专科,但他选择了放弃。他说不读大学就不用花一大笔钱,不如学门手艺”
仔细梳理流失学生的情况就会发现一个耐人寻味的规律----每年的元旦、春节期间总是学生弃学的“高峰期”。由于这个时间与高考报名时间比较接近,所以学生弃考也相对集中。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季节性”规律?涪陵八中党委书记邹友明对此深有感触。两节期间正是外出务工人员回乡的高峰期,人员的流动带来信息的流动,农村的孩子从这些回乡人的举手投足间、只言片语间都能感受到村外的那个让人向往的世界。这个时候,很多高三学生已通过会考拿到了高中文凭,不少人都满怀期待地加入了打工潮。
3月17日,焦石镇卷洞乡。17岁少年小杨(化名)正在期待着人生的第一次角色转变:从一名学生成为一名打工仔。
扎个马尾辫的小杨个子不高,说话时总是露出羞涩的笑容。他家的经济状况在当地不算太差,可“要是自己努力的话能考上专科或者职高”的他却毅然放弃了参加高考的机会。
小杨是在经过仔细的观察和计算之后做出这个决定的:“我们那儿一个娃娃,专科毕业,一个月还挣不到1000块钱,还问家头要钱。我又考不上本科,莫得必要再读了。”
“不读大学,就不用花一大笔钱。人家读大学花了几万块钱,说不定我在人家读大学的时候就可以挣几万块钱了。”
小杨的话不多,有时还显得幼稚。他的“算计”都来自于自己的切身感受,他想去上海打工。
涪陵八中党委书记邹友明面对过不少这样计算的家长和孩子。他去劝娃娃回来读书的时候,有家长就说,“读出来还不是给人打工,还不是挣不到好多钱,与其这样,还不如早点出去打工。”邹友明反复想给他们灌输一个观点:没有知识,以后社会整体文化水平提高了,也只能靠出卖劳动力生活。但他的努力收效甚微。
作为教育工作者,邹友明和他的同行们看得更远,但他们有什么办法呢?邹友明痛心地说,这是“重视知识的观念还没形成”,是“现实让他们不得不目光短浅。”
在邹痛心的同时,焦石大部分的青壮年劳力都义无反顾地外出打工了,其中就有他的学生。
大学 一个不可预知的未来
“满脸自豪的他们,两个孩子都考上了大学。因读书四处举债的农家却有了期盼:等孩子大学毕业、工作、还债……”
大木乡是涪陵区最偏远的一个乡镇之一。在一些涪陵人眼中,对这个乡的印象大多是:原始森林、野猪、野山羊……
在大木乡,一幢4层楼高的希望小学是全乡最漂亮的建筑之一。这是一位将军捐建的学校,让深山里的孩子都接受到了初级教育。
3月3日上午10点,大木乡希望小学的操场上召开了一次千人大会。那天,春阳高照,全乡6个村,来了1300多人,把操场挤了个水泄不通。
那天,大木乡党委和乡政府宣布了最新出台的一系列政策,其中重要的部分就是“鼓励读书”。从2006年开始:“每年对户籍是大木乡农村户口的学生,升入全国排名前10位高等学校的,奖一个学生5万元!”“升入全国排名前100位重点本科大学的,每个学生奖励1万元!”“升入其他重点本科大学的,每个奖励2000元!”
新政策究竟能解决多大问题?一个财政底子薄的乡能否担起孩子读书的重任?这些都还是疑问。更何况大木乡副乡长潘仕强说,大木一年的财政收入30万~40万,每年都“入不敷出”。
因为,有些问题是出乎人们意料的。有一个家庭很关心3月3日的那个千人大会----家住大木2组的魏永亮夫妇。
魏家在大木乡里比较特殊,不仅仅是因为家境特别不好,而是他家有两个孩子都考上了大学。他家四处举债,艰难地供养着孩子们在外地读书。魏的妻子一直满脸笑容地说自己的娃娃,看得出来,她很为孩子骄傲。
她说,小儿子刚刚来了信,要2000块钱学开车。她拿不出这笔钱,只好再想办法再去借。尽管在边远的山区,母亲也知道学车的钱必须给,因为“有了那个,以后好找工作。”
钱是困扰这个家庭的最大难题。两个孩子一年学费、生活费全部加完一共要两万多。除了这些“必须要给”的钱外,还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支出。魏妻说,女儿从专科升上本科,要交学校1万元。家里到处去借,好不容易筹够了。“幸好她同学好,都去帮她说,后头又退了我们8000多元。”
为什么会有这个费?为什么会退8000多元?钱拿回来了很高兴,但这些问题魏家却没有搞清楚。“是不是乱收费哦?” 潘仕强在一边分析。“搞不清楚那么多,反正娃娃能够读,学校又喊交,有啥子办法呢?”魏妻笑着回答。在她的观念中,孩子们读书是一个总额的付出,至于每一笔的道理,她搞不清楚也没法搞清楚。
在这种重负下,魏家正艰难的过着苦日子。他们有着自己的家庭规划:等两个孩子都顺利毕业找到一份好工作,都顺利挣到钱,全家再苦上个五六年,把借的钱全部还完了,就“松活了”。
山里的母亲不知道,山外面,求职就业对很多大学生来说,已经成为了一个难题。
新闻立即评:中国需要“平民教育”
四川新闻网-成都商报讯 温家宝总理在十届全国人大四次会议记者招待会上强调指出,要使教育成为面向平民的教育,从而使人人都受到教育。这番话引起了强烈的社会反响,许多人呼吁:应当使平民教育成为我国教育发展的指导思想,消除和克服片面发展精英教育带来的消极影响,尽快提高国民的整体素质。
所谓平民教育,就是面向普通老百姓、面向广大中低收入者的教育。它注重每个人受教育机会和权利的平等。而精英教育则考虑的是培养少数拔尖者,其结果是少数人获益。
在今天强调平民教育,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目前,各地普遍存在中小学负担过重现象,素质教育举步维艰。教育资源配置严重失衡,在不少地方,“城市学校像欧洲,农村学校像非洲”;在各个教育阶段,又形成重点和普通学校两个世界。各种名目的教育乱收费屡禁不止,完全超出了平民百姓的实际承受能力,使许多贫困家庭的孩子艰难求学,有的被迫辍学,甚至酿成了惨痛的人间悲剧。
这种“教育病”病根在于以培养少数拔尖人才为目标的精英教育模式,它使有限的教育资源向一部分人倾斜,导致教育不公平。这种导向还刺激了教育商业化的发展,玷污了人民教育的形象。国运兴衰,系于教育。发展平民教育,是由教育的基本属性和中国国情决定的。目前,中国有13亿人口,9亿农民,我国还是一个发展中国家,大多数城乡居民收入水平还不高,生活还不宽裕。精英教育固然需要,但它不能从根本上保证综合国力的提高。一个国家,只有将关注的目光更多地投向平民教育,大力提高平民的素质,才能成为真正充满希望的国家。
要把平民教育落到实处,首先需要各级政府及其主管部门转变观念,将其作为教育发展的指导思想,坚决摒弃“精英化”的发展模式,坚持教育的社会主义性质和公益事业属性,努力促进教育的公平公正。各级政府应该承担起应尽的重要责任,加大投入力度,建立义务教育的经费保障机制,科学规划,合理配置教育资源,使全体适龄少年儿童特别是农民、城市低收入家庭子女都能享受到真正的免费义务教育,让每个孩子都能享受平等的义务教育机会。完善高等教育成本分担机制,解决目前部分学生分担比例过高和一些家庭因教致贫的问题。同时,还应加大治理教育乱收费的力度,进一步规范各类学校的办学行为,严厉查处违法违规乱收费的责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