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志毅上海涉欠740万房贷谜案

　　其“物业”所在大楼20多起官司缠身整栋楼被查封

　　上海楼市风云变幻下，银行不良贷款陡增

　　昔日的国足大佬范志毅被控欠贷740万元，“购买”了上海市川沙镇九龙锦江大酒店四楼物业。他的律师称740万元贷款是他的朋友所为，范志毅仅是为朋友的这笔贷款作担保而已。不过记者调查发现，范志毅“沾”上的那栋九龙锦江大酒店，开发商携上亿巨款不知去向，拖欠银行贷款2450万元，整栋楼都已被查封，至少有20多起官司缠身。近百小业主办不了房产证，联合状告开发商。

　　一栋楼，20多宗官司，上海楼市变局的某种缩影。

　　“别看满城都是高楼大厦，其实都没人住，夜里打桥上一望，四周黑漆漆的。”

　　2006年3月16日9时多，上海浦东新区民生路1399号浦东新区人民法院内，一场声势对比悬殊的调解正在进行着。

　　浦东川沙镇九龙锦江大酒店的开发商天悦公司只来了两个人:身有残疾的法人代表许自忠及律师，另一方则是锦江大酒店的7名业主代表，法院外还有二三十名业主后援。

　　此时，法院人员正在努力进行着调解:法院将通过技术手段解封房子，开发商要在4月30日之前，办理好产权证。

　　从调解开始至结束，许自忠始终一言不发。

　　既然法院调解了，开发商也没有表示反对，现在只希望到4月底能拿到房产证了。参加调解的业主代表徐杰、沈叔建也表了态。

　　此前，在沈叔建的召集下，九龙锦江大酒店的80多名业主已准备联合起诉。他们买下该酒店的产权房已近两年，而天悦公司始终未给他们办理房产证。这个位于川沙镇中心川黄路上的三星级产权式酒店，此时已经四面楚歌，身陷20多宗官司之中。

　　而“提醒”这些业主的居然是曾经的国足大佬、上海球星范志毅的官司。

　　“范志毅的官司暴露了开发商在资金上出了问题，开发商连房产证都没给我们办理，万一被法院拿去拍卖，我们找谁去要房子？”4天前的3月12日，沈叔建不无忧虑地说道。

　　范志毅的飞来之祸

　　50来岁的沈叔建在报纸上看到范志毅案吓了一跳:“我的房子就在范志毅的楼上！”

　　根据报纸描述，范志毅贷款740万元所购的物业，是浦东新区川沙镇九龙锦江大酒店的四楼。该酒店1至4层为商铺，5至11层是客房，2003年8月，开发商天悦公司公开出售客房的5至8楼，沈叔建买下了505房。

　　出于对九龙锦江大酒店的关心，沈叔建在之后的时间里，详细研究了这个因球星范志毅卷入受到关注的欠贷案。

　　而案子从一开始便显露出了复杂性。

　　2006年1月9日，这宗欠贷案在上海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交通银行上海市南支行起诉说，2004年1月18日，他们与范志毅签订了为期10年、740万元的借款合同，同时还签订了一份个人借款抵押合同，抵押物为九龙锦江大酒店的四层，并依法办理了抵押登记手续。然而，当贷款发放后，范志毅不仅多次未能如期还款，经多方催讨也未作出任何回应。

　　远在香港的范志毅没有在法庭上出现。不过，他通过代理律师否认了曾经借贷。当天，他在接受上海媒体的电话采访时表示，740万元贷款并非他本人债务，而是他朋友所为，他仅是为朋友的这笔贷款作担保而已。

　　这个朋友就是天悦公司原总经理、54岁的邱志平。邱是川沙本地人，在当地体育界颇有名气。他曾与范志毅的父母合办过足球学校，现在仍是志毅足球学校的股东，与范家私交甚笃。两年前，他邀请范志毅担任九龙锦江大酒店的形象代言人，并签下了配合公司借款的承诺书。

　　开庭当天，一脸憔悴的邱志平作为范志毅的重要证人出席。他说:“范志毅对贷款的具体情况完全不知晓，也未支付首付款。每月的还款都是由开发商从公司账户进行支付的，川黄路的房屋(即九龙锦江大酒店)实际上也没有交付给范志毅。这一切情况，交通银行信贷员都是一清二楚的。”

　　范志毅名下的九龙锦江大酒店四层，现经营着一家名为“天长地久　”的KTV，去年8月才开张，生意颇为红火。KTV里共有大小包房20间，最豪华的VIP包房1180元一晚，有业内人士估计，每月六七万元的利润不在话下。

　　“如果这个房产真是小范的话，这些营业额足够支付银行贷款。”邱志平后来说道。KTV一个自称姓刘的年轻男领班无意间也证实，他们的场地并非租自范志毅。

　　银行只认白纸黑字。范志毅是在抵赖、隐瞒，还是真的受了无妄之灾？沈叔建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却对开发商天悦公司产生了怀疑。

　　一幢楼的起死回生

　　当邱志平通过私人关系邀请范志毅担任九龙锦江大酒店的形象代言人时，他一心只想替酒店创出品牌效应，可事态的发展远非他所愿。

　　川沙，若不是相距仅6公里的浦东国际机场在旁，在上海地图上绝对不会引人注目，甚至连住在浦东内环线边上的人都会这么说:川沙太远了。

　　三星级的九龙锦江大酒店就在川沙镇中心的川黄路上。2002年，它只不过是一幢停滞了一年多的烂尾商务楼。

　　这年5月，天悦公司董事长郑其昌找上了邱志平。在小小的川沙镇，两人虽然相识却素无来往。邱志平在当地交游广阔；郑其昌则在房地产界打滚多年，1999年，他在开发川沙桃园小区和浦东某小区时赚了第一桶金。

　　“我们一起创业，整栋楼30％的股权归你。”郑其昌许诺说，并授予他整栋大楼的经营权。

　　邱志平不置可否，却全力投入烂尾楼的起复中。“我虽然没有捣鼓过房地产，但任何生意不外乎品牌效应的经营。”邱志平这么说，并动用了他能利用的私人关系。

　　他请到了著名酒店管理企业——锦江酒店管理集团，请到了知名的上海天地行房地产营销有限公司。天地行给酒店出了营销策划:转型为产权式酒店公寓。

　　2003年7月，九龙锦江大酒店的招商广告在上海各媒体刊登。邱志平对郑其昌给业主15％的红利提出了异议:“如果按照投资额15％的利润来算，公司肯定是要亏本，这在房产销售上是个禁区。”在天地行的干预下，天悦公司最终以8％的利润作为对业主的回报销售。

　　2003年正是上海楼市疯狂飙升的时期。对于8％的回报率，刚从日本回来的徐杰感觉是天上掉下了馅饼，他赶紧联络家人，一口气买了11套客房。当年8月，楼价攀升至8100元/平方米，远超当时的均价3300元/平方米，但一周之内，酒店推出的105套客房仍被一抢而空。

　　2004年3月5日，九龙锦江大酒店试营业。一场声势浩大的“九龙锦江杯足球友谊赛”在川沙镇体育场举行。又是通过私交，邱志平请来了香港澎马流浪队、江苏舜天队、上海中邦以及九城队四支球队，范志毅在其中起了不小作用。

　　为了给酒店赚足面子，邱志平又请当年这个红球星为形象代言人。根据合同，天悦公司将在3年内共支付150万元费用给范志毅作为酬金，同时将一部丰田轿车归范志毅无偿使用。但合同规定，范志毅最大的义务在于公司缺少资金时，需帮助公司贷款。范志毅欣然签下了合同。

　　当年不假思索签下的这个合同，最终让范志毅背上了欠贷740万元的官司。

　　2004年1月，天悦公司因拖欠大量民工工资和工程建设款，亟需获得银行贷款继续开发楼盘，并支付拖欠费用。一个姓李的交通银行信贷员当时建议，由范志毅向银行申请贷款。他说，这样不但容易通过审核，贷款的数额也会比较乐观。与邱志平私交甚笃的范志毅遂在借款合同、抵押合同等空白合同上签了字。

　　天悦公司和九龙锦江大酒店成功了，赚了个盆满钵满。只是邱志平意料不到的是，短短几个月后，他会从苦心经营两年的天悦公司退出，不但把范志毅拖下了水，自己也惹上官司。

　　昔日合伙人反目

　　银行出纳出身的郑其昌将生意场上的应酬、斡旋一概交由邱志平打理，自己则在办公室守着票据和钱财。

　　“从来不见他掏腰包。”2006年3月10日，在川沙镇“苏先生海鲜馆”，天悦公司一名已经离职的办公室主任这样抱怨。

　　对于开发商来说，将一栋烂尾楼卖出天价，算得上是一出大手笔。但之后，两个合伙人——郑其昌和邱志平的关系却形同水火。邱志平认为，这是郑其昌没有兑现当年的许诺而导致的。“我两年来从没拿过一分工资，就连每次宴会买单也都是我。”邱志平觉得是时候摊牌了。

　　2004年5月3日，在九龙锦江大酒店2楼包厢吃完晚餐后，两个合伙人在楼道边的沙发上坐着。

　　“我干了两年，终究也要养家糊口。”邱志平先开了口。

　　郑其昌左顾右盼，不回答。

　　“说吧，该怎么说你就怎么说。”邱志平催促着。

　　“嗯，现在，30％很渺茫。”郑其昌低头说道。

　　“我知道了，什么也别说了。”邱志平抓起衣服走下楼，之后再未踏足天悦公司。

　　如今在邱志平家，“郑其昌”和“九龙锦江”都是犯禁的字眼，只要有人提起，他马上拉下脸来。在他和朋友之间，谁提及这些名字，谁就会被罚款，作为饭资赔罪。

　　1个多亿巨款哪去了

　　九龙锦江大酒店并没有全部卖出。

　　2006年3月7日，记者在上海浦东新区房产局查阅资料时发现，除了5—8楼的客房全部售出外，余下的楼层仍为天悦公司及其三家子公司持有，其中2楼和4楼的“户主”分别是邱志平、范志毅，而1、3、9至11层则归郑其昌及其家人所有。

　　这些留下来的楼层，在兴业银行上海人民广场支行和交通银行上海市南支行的账户上均显示为不良贷款，金额高达2450万元。

　　郑其昌为何留下近半数的楼层自我消化？每层楼都向银行借贷数百万元，这些资金最终流向何处？

　　身为天悦公司的总经理，邱志平对公司的运营了如指掌，却无法解释这个问题。“2003年9月，九龙锦江大酒店对外推出的105套客房售罄。除去所有花销，楼盘的盈利总额为5100万元。加上之前卖商铺(九龙锦江大酒店旁的店铺)的2800万元，公司总收入为7900多万元。”邱志平回忆说，房子卖完后，他向郑其昌提议召集所有债权人，把该还的账目还清，但建议未得到郑的回应，最后，天悦公司竟连2000多万元的土地使用费都未清付，房产证始终办不下来。

　　2003年底，最诡异的事情发生了。狠赚一笔的天悦公司居然没钱给员工发工资。小方，一个为郑其昌开了6年车的转业军人，工资至今分文未拿，还贴进3万多元的汽油费和路费。“当初创业时的10多名老员工，到现在几乎都走了。”小方告诉记者。

　　邱志平离开两个月后，小方也离开了这家公司。和邱一样，临走前他也没能拿上一分钱，“抽屉里什么也没有”。

　　“这些钱你永远也不知道到哪去了，就像丢进大海一样。”小方说。

　　邱志平说，当郑其昌左手把钱揣进口袋，右手又向他提出公司二期开发需要钱时，他终于明白董事长留下那些楼房的用意:“就是向银行贷款。但那些卖楼赚的钱以及贷款，加起来有1个多亿，这笔钱却不知去向。”

　　更多的官司和欠款

　　2006年3月14日，川沙镇上的九龙锦江大酒店冷冷清清，尽管“天长地久”KTV仍在营业，但酒店事实上已被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和浦东新区法院轮候查封。

　　沈叔建说，至少有20多起官司在不间断地进行中。

　　这些官司中，金额巨大的有郑其昌及其家人拖欠银行贷款的1、3、9至11楼，其中仅3楼所欠贷款便达450万元；最小的一个官司，是酒店安装电梯的资金纠纷。

　　拖欠建筑工程款则是另外一例。2005年上半年，无锡锡业建筑公司将天悦公司告上法院，要求偿还996万元的工程款和50万元的违约金。天悦公司当时表示愿意偿还，但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该建筑公司代理人说，这笔上千万元的钱款至今一个子儿未付。

　　甚至连邱志平也被卷入其中。2005年11月30日，上海市黄浦区法院向邱志平下达判决书，要求其赔偿因购买九龙锦江大酒店二楼、向兴业银行上海人民广场支行借贷的460万元贷款。

　　“我根本不知情。”邱志平说，按照规定，只有当户主交付首付后，银行才能发放个人房屋贷款，而对于这层楼房，银行信贷员的证明上首付资金30多万元，“户主”邱志平居然被蒙在鼓里。

　　记者查阅案卷发现，大量官司涉及到贷款，而几乎每家银行，都以机密为由拒绝接受采访。知情人透露，出现不良欠贷，银行方面宁可往肚里吞也不愿让人知道。

　　“银行是在为发展个人房贷买单。”兴业银行上海人民广场支行副行长陈志斌表示。

　　郑其昌以及这栋官司缠身的酒店，几乎是上海最近四年楼市气候变化的一个缩影。2002年起，楼市开始新一轮的猛涨，涨幅在20％左右；2003年更可以用膨胀来形容；接下来的一年多，上海房价高歌猛进，成为饭店茶肆的绝对谈资。无论懂或不懂的，国内的还是海外回国的，纷纷对楼市走向发表议论，个个争得面红耳赤；持币观望的准购房者、炒房者，越发按捺不住，蜂拥入市。2004年底到2005年初，上海房价再次高位上扬，狂涨30％。

　　楼市非理性狂涨，2005年3月，调控房产市场的政策重拳出击，在高位盘整半年之后，上海房价终于在9月份回落。于是，有人哭，有人笑，更多的人再次搁置买房计划，开始观望。

　　银行业在这场楼市涨跌中也受了不小的创伤。在房产界，楼盘大多由银行垫资建设，这几乎成为业内公认的现象。在楼市的黄金期，银行垫资比例高达70％以上，这就意味着，开发商只需拿出较小的成本，便可获得丰厚的利润。个人房贷亦如是。在调控后，房贷逐渐受到严格审核，但由于房价下跌，部分炒房者无力偿还贷款或拒绝还贷，银行的房贷坏账比例不断攀升。

　　2006年2月16日，上海银监局发布统计报告称，至2005年12月末，上海中资商业银行个人住房不良贷款余额15.4800亿元，比上年末增加5.5800亿，基本呈逐月递增之势。

　　面临重重官司之时，郑其昌却似乎在川沙人的视野中消失了。天悦公司的法人代表更换成许自忠，一个残疾的川沙人；郑其昌名下的官司，其弟郑其伟替他出面到庭；他不接记者打过去的显示为陌生号码的电话，只是回复了三条短信，内容如出一辙:目前不便接受采访，请原谅。

　　而当记者欲通过短信询问亿元资金一事时，郑其昌却再无回音。

　　小业主们的算盘

　　“范志毅的官司敲醒了我。让我确信，开发商的经济状态真的出了问题。”2006年3月12日，沈叔建肯定地说道。

　　沈叔建在九龙锦江大酒店的房子仅50多平方米，总价41.3899万元。“我最先买，属于最优惠的价格。”沈叔建介绍说，买九龙锦江大酒店的房产，都是来投资的。105户业主中，14户是温州人，3户江浙人，余下的是上海本地人和海外华侨。

　　经历了楼市变化后，沈叔建变得更为谨慎，但对当年买房的豪情仍念念不忘:“老实说，8％的回报率挺有风险，这已经是高额利润了。之所以选择那里投资，是看中了锦江集团的管理和天地行的销售。有了这两个大牌企业作保证，绝对不会出问题。”

　　沈叔建并不知道，锦江酒店集团和天地行，其实并不能替他保证什么，因为他们不参与天悦公司的经营。2003年8月买的房，11月风险就露出了头:按照合同，天悦公司应在每个季度之初，将8200多元的红利打入沈叔建的账号，但11月，红利并未按时到账。

　　沈叔建的另一大心病是房产证。业主们迟迟不见开发商办出产证，于是不停地派代表去问，天悦公司总是推说正在办理中。业主们后到上海市一中院一查，才发现自己的房子因开发商拖欠工资，已被法院查封。

　　业主们慌了。在沈叔建召集下，80多名业主准备联合起诉。“天悦公司欠了这么多债务，肯定会有很大麻烦，最后进入拍卖程序。如果法院接受了诉讼，只要办了房产证，对于我们倒没什么损失，只不过换了一个管理机构而已。”沈说。

　　同样期待拍卖的还有邱志平。按照法院的判定，抵押房要进入拍卖程序，“我当年买的优惠价是4000元/平方米左右，即便是差价也能赚到钱。”不过，他却不想拿这些意外之财，“房子本来就不是我的，我不会要一分钱，只想这些事情快点结束。”

　　2006年3月12日，沈叔建和其他两个业主去川沙镇司法所接受调解，经过杨浦大桥时，他指着内环高架下林立的新房子说:“别看满城都是高楼大厦，其实都没人住，夜里打桥上一望，四周黑漆漆的。”

　　中午，当一场意料中无效的司法调解结束后，沈叔建站在川沙镇司法所粉刷成白色的二楼上，前面是一片空旷地。他说，那儿就是上海迪斯尼乐园的规划用地。“如果有恰当的机会，还会来这里投资房产。”

　　与老沈还仅仅是在设想中不同，邱志平已经行动起来。在小镇的南边，他和新的合作伙伴正在指挥工人加班装修一幢新宾馆，“不管上海楼市如何发展，这里总会沸腾起来。”

　　A18—20版　文/图:本报记者　龙志(资料图片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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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资料图片

　　位于上海市浦东新区川沙镇的九龙锦江大酒店，涉欠银行不良贷款2450万元，整栋楼被查封。除5—8楼的客房全部售出外，余下的楼层仍为天悦公司及其三家子公司持有，其中2楼和4楼的“户主”分别是邱志平(原总经理)、范志毅，而1、3、9至11层则归董事长郑其昌及其家人所有。

　　上海川沙镇九龙锦江大酒店，户主名写着“范志毅”的四楼，“天长地久”KTV仍在营业。不过，KTV的领班称，场地并非租自范志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