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网(湖北日报)

　　高为

　　人活在世上，就会与人交往，产生交情，需要朋友。“一个人而没有真正的朋友那才是真真不假的可怕孤独；没有朋友，整个世界只不过是一片荒野。”（培根《说友谊》）钱钟书却不这样认为，他的《谈交友》开篇就是：“假使恋爱是人生的必需，那么，友谊只能算是一种奢侈……”

　　俗话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交情也是如此。利益所在，趋之若鹜；面对危险，噤若寒蝉。太史公因为替不是朋友的李陵说了几句公道话，不但砸了饭碗，还丢了传宗接代的家伙。“交游莫救，左右亲近不为壹言。”（司马迁《报任安书》）惨遭宫刑，满腔悲愤，他才最有资格写《绝交论》来痛斥所谓的交情和朋友。

　　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如醴。“真正的友谊，是比精神或物质的援助更深微的关系。”（《谈交友》）交情未必能带来实惠。这种交情，就是古人所说的“素交”，与之相对的是“利交”。刘孝标在《广绝交论》中把利交细分为五类：攀附权贵的势交；巴结富人的贿交；纵横捭阖颠倒黑白的谈交；“忧合欢离”，一阔脸就变的穷交；“谋而后动，毫芒寡忒”的量交。

　　孔子最受人诟病的一句话就是：“无友不如己者”——不要和不如自己的人交朋友。这是典型的“量交”。如果人人按照这个标准或条件处世，世界上不会有任何朋友，而是充满了一个个自恋狂。你想啊，百万富翁只想结交千万大款，千万大款一心要与亿万寡头做朋友，人人眼睛向上，结果还是都逃不脱利交的窠臼。如果交朋友之前先把权势、家庭、职称、收入，即使是道德，全部或其中的任何一项拿出来，锱铢必较，毫厘悉称（最好有个天平），双方条件完全相等了然后才能结交，那就不是交朋友，而是做买卖。一旦有物质利益或精神好处在其中，交情也就不纯洁了。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穷处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天下以市道交。君有势，我则从君。君无势则去。”（《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门庭若市与门可罗雀是互相转化、变动不居的。没有永远的交情，只有永远的利益。敌人可以变朋友，朋友也会成对头。人与人之间如此，国与国之间也一样。

　　每一阶层都有自己的活动范围或小圈子，超出了圈子活动大概就是不正常。但真正的交情通常却不是从圈子里而是在圈子外产生的。同事之间不容易维持交情，因为有利益冲突，会因为调资、晋级、升迁等二桃三士局面的出现而大吵大闹反目翻脸。君臣之间、主仆之间、上下级之间更不会产生交情，因为交情的首要条件是平等。下级对上级、仆人对主子、臣子对君王，平时可以出出丑、逗逗乐、卖卖乖、邀邀宠、撒撒娇，对方不高兴时，就会毫不留情地指着鼻子痛骂，如乾隆骂纪晓岚只不过是倡优蓄之的弄臣，哪里配谈国家大事？唐太宗骂魏征是“田舍汉”（乡巴佬），欲杀之而后快。上级可以拍你肩膀，同你称兄道弟，你反过来试试？结局多半是自作多情、自不量力、自找没趣、自取其辱。同行也难保持交情，同行是冤家嘛，可以共苦，不能同甘，有你无我：共同获诺贝尔奖的合作者后来不是也分道扬镳了吗？倒是从事互不相关行业的人可以产生交情，因为没有利害冲突，只要有共同的兴趣或业余爱好就能成为朋友，如冯梦龙编著的《警世通言》，第一卷就是《俞伯牙摔琴谢知音》，说的就是晋国大官俞伯牙与楚国樵夫钟子期因为奏琴与听琴而结成了生死之交，留下了千古“知音”佳话。

　　真正的交情，是一种心心相契的温情，飞越时空念兹在兹的深情，“超越生死的厚谊”。真正的朋友，正像真正的对手，会心有灵犀，不用言语，就会明白对方的心理，如诸葛亮和周瑜，准备与曹操决战，不约而同地在手心里写下“火”字。朋友之间各方面条件可以千差万别，但有一条是相同的，那就是人格的平等和感情付出的对等。交情，交情，没有情，就没必要交往。真正的交情，会促使人全力帮助朋友（尽管对方从不提任何要求），而且会因为能力不够而自责。曹植《野田黄雀行》“利剑不在掌，结交何须多”？反映的就是这种心情。得到朋友帮助的人，就是宽容豁达者，因为“同意朋友对他做最想做的事，就是给朋友施恩惠”。（蒙田《论友谊》）帮助朋友的同时也应感谢朋友，因为是对方为你提供了行善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