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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故事·伊拉克战争3周年
3年前的3月20日,美国以伊拉克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和“帮助伊拉克人民实现一个更好的未来”为由发动了对伊战争。然而,3年过去了,伊拉克人民并没有迎来美国承诺的“民主、自由和富裕”,面对的反而是无休止的血腥暴力、派别争斗以及倒退了的生存状态。
美国总统布什去年12月称,伊战以来已有约3万名伊拉克人死于各种冲突,但英国权威医学杂志《柳叶刀》指出,死于战乱的伊拉克人已超过10万,并称伊拉克人死于暴力的几率比战前增加了58%。
由于国内恐怖袭击不断,一种“恐怖袭击险”在伊拉克境内应运而生。该保险专门应对3种“恐怖”:武器和汽车引起的爆炸、暗杀、恐怖袭击。该险种推出一年,已经销售了200多份,这在一直以来对保险持“怀疑态度”的伊拉克是个不小的奇迹,而出售该保险的伊拉克保险公司也在2005年实现了净收入250万美元的“历史最好业绩”。2006年3月18日,美国的反战人群把棺材抬上了街。
2006年3月18日,伊拉克战争3周年前夕,意大利罗马民众参加反战游行。 现年53岁的萨黑德先生又卖出一笔保险。他是伊拉克保险公司的经理,也是“恐怖袭击险”的发明人。
去年,23岁的穆罕默德·萨义德已经两次从暗杀中死里逃生了。他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是他的车却被打得满是弹孔。萨义德给当巴格达市议员的父亲当保镖,同时还为一个跟军队做生意的朋友帮帮忙。这两个在如今的伊拉克都是危险的职业。
萨义德的保单
上个月,萨义德,这个瘦高的、娃娃脸的“大男孩”,做了一个决定———为了给家人留下一些“安慰”,他来到了伊拉克保险公司,购买了该公司新推出的险种———“恐怖袭击险”。虽然目前只有少数伊拉克人开始购买这种保险,但是自从“恐怖袭击险”问世以来,购买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了。
“恐怖袭击险”和一般意外伤害保险并没有什么太大不同,不过在保险协议书中,添加了这样一页:上面罗列了保险所涵盖的几个“若干危险”,它们是:“一、由武器袭击以及汽车炸弹等引起的爆炸;二、暗杀;三、恐怖袭击”。
赛义德花了12.5万第纳尔(约90美元)上了这份保险,由于工作性质危险,他比从事一般职业的人花的钱多了一倍多。一旦他遭到袭击身亡,赔付金额为500万第纳尔(约3500美元),相当于一个伊拉克警察一年的收入。
“我就值3500美元吗?”萨义德在签完合同后不禁这样问道。“我知道这也不是个办法,但是,伊拉克人随时有可能受到恐怖袭击,即便你只是在街上走走,你哪里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危险啊,这个国家有美国军队,有伊拉克军队,还有伊拉克反美武装分子。”
推销“团购”
保险业的专家表示,伊拉克保险公司也许是世界上第一个推出“恐怖袭击险”的保险公司,当然,在绝大多数国家里,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在其他国家遭受恐怖主义袭击死亡的人数非常少,只买卖普通的意外事故保险就可以了,而伊拉克则不同。
海湾战争那会儿,都是由政府直接向受害者家属提供赔偿,如今不同了,所以伊拉克保险公司大约在一年前,开始考虑填补“恐怖袭击险”这个空白。
即使以当地的标准,保险所能带来的赔付也不算高。然而,在恐怖袭击几乎每月剥夺几百人生命的这个国家,痛失亲人的人们既不能依赖政府,也不能从雇主那里得到解决困难的抚恤,这一险种才显得“前景光明”。
伊拉克保险公司是一个国有集团公司,去年一年,伊拉克保险公司便售出了200份“恐怖袭击险”,购买者大多数是保镖、为驻伊美军工作的翻译等。目前,伊拉克保险公司还在就这种保险与一些伊拉克政府机构和私营的大公司谈判,力争能让这些机构“团购”,使它们成千上万的雇员都能够享受到“恐怖袭击险”。
不知道是不是保险公司运气好,买了这项保险的人目前几乎都平安无事,该公司迄今为止,只偿付了一起“恐怖险”!
萨黑德的“点子”
为世界上也许是“最暴力的地区”的普通民众提供“恐怖袭击险”,是伊拉克保险公司经理阿巴斯·萨黑德的“点子”。
“它是给伊拉克人的一个礼物,”53岁的萨黑德先生是个大块头,身材魁梧,眼神中透着严肃,他在公司以销售业绩见长。“我们已经扩大了保险条款,我们的意外伤害险要涵盖伊拉克所能见到的所有意外。”
“恐怖袭击险在道瓦拉(Dawra)、拉马迪和费卢杰都卖得不错,”萨黑德先生说的都是些伊拉克危险最频发的地方,“保险似乎成了一个幸运符”。
“萨黑德”在阿拉伯语中的意思是“殉教者”,他管理的销售部门有50名伊拉克各地的推销员,但是卖保险他也亲自出马,经常从一个地方跑到另一个地方,就像一个马不停蹄的“恐怖收割机”。
萨黑德说,在“恐怖袭击险”条款中,对于到底是谁开枪射击和引爆炸弹没有什么差别,如果可能,他也非常乐意让反美武装人员成为客户。
“市场就在那里,没有什么区别,我们看中的是客户的钱包”,萨黑德用他那冷酷的男中音说道,他表示,其实他自己不认可反美武装的行为。不过萨黑德承认,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反美武装人员购买过“恐怖袭击险”。
在美国和欧洲的一些国家也为前往危险地区的人(包括伊拉克),如商人、人道主义救援者、记者等上保险,但是那些保险都是针对公司和个人的具体情况“定做”的,并且价格相当昂贵。纽约保险信息研究所的经济学家罗伯特·哈特温说,像伊拉克保险公司这样专门针对恐怖袭击进行保险的,目前还绝无仅有。
其他一些保险业专家也表示,“恐怖袭击险”是个“像小说一样新奇”的东西,但是不能称之为“好注意”。花费90美元保费,只能得到3500美元赔付?!
“在美国,这样的保险条款要价太高了”,美国消费者协会保险业主任罗伯特·亨特表示:“在美国,用125美元到150美元,就可以买到价值10万美元的人寿险,而且不管死因是什么。”
保险业生机勃勃
在伊拉克推销保险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伊拉克的第一个保险公司成立于上个世纪50年代,并一直与西方保险公司艰难竞争。“保险”并不被当地人所接受,伊斯兰教也对这个行业持怀疑态度,认为这是在鼓励赌博。伊拉克民众呢,他们在遇到灾难和死伤的时候更愿意求助于家族成员。政府也曾扮演“父亲般的”角色———伊拉克政府曾为在两伊战争中阵亡战士的家属提供汽车、地产和现金赔偿。
阿齐兹·哈桑(AzizHassan),伊拉克前财政部长表示,1991年海湾战争爆发后,伊拉克的保险市场极度缩水,外国公司资本几乎全部撤出,迫使伊拉克只能依靠很少的资金发展本国保险业。不过,自从萨达姆倒台以后,虽然经济萧条、国家前景黯淡,但伊拉克保险业却似乎生机勃勃。2004年,6家私营保险公司相继建立,正在同国内的另外两家国营公司竞争。
“伊拉克的保险业非常有市场,因为你根本不用提醒人们每天会面对多少危险。”萨黑德说。
伊战后,伊拉克保险公司新建了办公室(原来的在2003年4月的战争中被烧毁),并且招募了250-300名员工,自从萨达姆倒台后,公司销售出了2700份保险。2005年公司的净收入高达250万美元。“我们打破了纪录”,公司运营总监马赫迪·萨利赫说,“生意从来没有这样好过。”
公司的良好业绩有赖于像萨黑德这样的销售人员,他们虽然辛苦但是投入。
“我个人看来,销售是一门艺术”,萨黑德先生说道,他已经在伊拉克保险公司干了18年,“比如说,与一个有着两个孩子的父亲交谈同于一个单身小青年交谈完全不一样,你要调动他的热情,他保护全家人的责任感。”
现在的危险局势也让保险从业人员人心惶惶。
业务员们身上往往携带大量现金,手里又没有武器,极有可能成为袭击目标,因此不少保险业务员给自己也买了“恐怖袭击险”,包括萨黑德先生本人。
“当谈到死亡和危险的时候,我们总是谈到自己:“我也许明天就被打死了‘。”萨黑德无奈地说,“当谈到赔偿的时候,我们就说:“别怕,保险公司会赔钱给你。’”
如果客户同意购买“恐怖险”,那么就要协商价格。一般来说,教师和普通商人等职业相对比较安全的客户,需要支付6万第纳尔(40多美元)保费,而警察和外国公司翻译人员则需要支付12.5万第纳尔(90美元)。但如果他们遭遇不幸,所获赔偿金数额却完全相同。
目标客户“现身说法”
在很多人看来,这项保险赔偿的数额并不多,即便以伊拉克标准来衡量。可是在这样一个国家,买份保险也是个为将来打算的好主意。
最近的一个下午,萨黑德先生坐在办公室里,同一个目标客户谈着话,那是一名叫巴斯莫尔·纳法的小商人,48岁,秃顶。纳法先生已经购买了一份普通的意外伤害险,现在想额外购买“恐怖袭击险”。
“见到他真是太好啦,他可是个好猎人”,纳法先生讲述着与萨黑德碰面时的情景。当时,他正在一个批发市场工作,萨黑德来了,好像是“不经意的”,还向他讲起一个真实的故事———一个男人被打死了,没能为妻子和孩子留下什么,撇下了孤儿寡母。
“他仅仅是提醒你要面对的危险,当然,那是随处可见的”,纳法说。
纳法先生随即开始讲述自己身边的例子。一两个月前,他12岁的儿子约瑟夫在车站等不到校车,就向母亲要钱去“打的”,可是几分钟之后,车站附近的一个汽车炸弹爆炸了,6个人当场死亡,还好,儿子那时已经不在车站了。纳法拿出了自己房子的照片,几乎全被毁了,“那个时候我还没有买保险呢。”他说。
纳法是一名很好的“宣传员”,他的表弟巴希姆·马达斯开车和儿子一起去买东西,车窗被一颗恐怖的子弹击中,子弹顺势擦伤了他的额头,留下了永久的伤疤。
“如果当时他不是俯下身子和儿子讲话的话早就活不成了。”纳法说,“他当时流了好多的血。”
不过,马达斯好像并不打算购买“恐怖袭击险”,因为他正在考虑带上全家离开伊拉克。但是纳法表示,“我会买的,在这里被杀死的几率太高了,比世界上任何地方都高。”
本报记者 李经 综合报道
讲述
3年前3月20日,伊拉克战争爆发,许多伊拉克普通人的生活轨迹随之改变。整整三年过去了,伊拉克人没有等来美国许诺的和平与民主,他们有的变得怀旧,有的想要在动荡中依稀看到一个有希望的未来,他们的故事、他们的经历正是这场战争的缩影。 2004年8月18日,美军在一次同反美武装的枪战中闯入纳杰夫的一所小学。 2003年5月11日,巴格达市中心长话大楼遭袭,市民惊惶无助。
“现在可不是我妈妈她们讲的那个年代了”
拉辛,25岁,巴格达市民
和别人不同,他们称2003年4月是“伊拉克的陷落”,而小伙子拉辛宁愿叫它“萨达姆的陷落”。拉辛健谈,言语风趣。虽然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已经结婚生子了。
“这年头不结婚什么时候结婚?现在的姑娘要求不高,只要安全的生活,有房子住有饭吃就行了。现在可不是我妈妈她们讲的那个年代了———听说那个时候富得流油。”他说的或许是萨达姆掌权的上世纪80年代,当时的伊拉克确实是中东地区的小康国家。
“现在萨达姆垮台了,我们的生活也像他一样垮了。”
“别以为有个房子、有个家就安全了。”拉辛愤愤地说,“2005年6月的一天晚上,我们一家4口睡得好好的,美国的空袭又开始了。一队空降兵从直升机的绳索上下来,炸开我们的房子,枪口对准了我。”
“我被他们的从天而降弄蒙了———我做了什么错事吗?要来惩罚我?他们把我的屋子弄得一团糟,真的,我甚至都不能到处走,因为到处都是碎玻璃。
他们问我认识不认识一个我从没听说过的人,之后又要带我去审问。我对患有癫痫病的小儿子说,不要怕,他们是一群胆小鬼,爸爸才是男子汉。”
“我觉得没什么好怕的,真的。我对他们说,这里是我的国家,不是你们的国家。他们把我的眼罩摘下来,我问他们,‘我究竟做什么了,你们这样对我?’你猜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哈哈,他们向我道歉了,还为他们的无知行为赔偿了我500美元。”
“如果他们把这个国家变得有生气我会原谅他们的,说不定还会爱他们,但是我发现事实不是这样,情况变得越来越糟。美国人说带给伊拉克民主,不过伊拉克人并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民主。美国人甚至会给幼儿园里发传单,宣传民主与自由的意义。但有什么用呢?”
“3年来,我失去了曾经拥有的一切”
阿拉维,45岁,曾经的画家改行搞拍卖
在巴格达老城,与星期五书市相邻的沙巴达咖啡馆里,暗淡的灯光与落满灰尘的古董衬托出45岁的阿拉维的疲惫与无奈。
“我现在从事拍卖这行。”这个大胡子的伊拉克中年人说,“但是三年前可不是这样,我是一个画家,画得还不错。”说到这儿,他略带自豪地走进回忆中。
“当美军轰隆隆地向巴格达挺进时,我正与一名年轻的艺术家在谈论他的油画。噢,现在想想,那画还真不错,我想收购,留下来拍卖也能赚不少钱。
我在想,美国人进来也要让我们生活吧,我还是画家啊。不过,我承认当时在做梦,在做美国梦!3年来美国对伊拉克的侵占使我失去了我想要的和曾经拥有的,这里只剩下一样东西,那就是美国自己。”
“我在一次以美军为目标的汽车炸弹袭击中受了伤,被送进医院。伤口愈合了,但是留下了慢性病。
之后,我从医院出来,彷徨了一段时间,迷失了方向。
让我最吃惊的是,美国竟然这么快就占领了巴格达。谁知道,我们的未来在哪里呢?我还能作画吗?更让我吃惊的是,美国明尼苏达州邀请我去那边举办画展———当然不是我一个人,还有其他伊拉克画家。
我在那边度过了大概半年时间———这的确是奇妙的体验!让我大开眼界。我回到祖国之后,觉得伊拉克变了!伊拉克竟然也变成了一个大熔炉,一个多种宗教和少数民族共存的大熔炉。在现在的伊拉克,没有人是外国人,就像美国一样。可是我在这个国家呆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发现,那些更多的是表面的东西。危险其实在伊拉克无处不在。”
“单单是从巴格达的我的公寓到郊区的画室之间短短几公里的路就充满了困难与危险。有的伊拉克人对美国充满友好,更有的充满仇恨。他们会袭击我和我的同胞———或许他们并不想这样,但是我们也的确受到了伤害。为什么会这样呢?3年前虽然我们国家也有暴力,也有冲突,但是好像并没有像今天这样担惊受怕啊!”
沙巴达咖啡馆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这使得本来就很灰暗的环境更加迷离。伙计说,或许电压又不稳定了吧,但是几年来总是这样,也习惯了。突然黯淡的灯光似乎也打断了阿拉维的思绪。他对美国人的到来感到思绪复杂。这对他所深爱的城市意味着什么呢?他自言自语:“萨达姆倒台之后,现在的我第一次觉得似乎是生活在另外的世界。”
“我随同外国记者采访时遭遇轰炸,死里逃生”
沙拉曼,37岁,做过西方人翻译的古董商
37岁的沙拉曼现在是一个有成就的古董商,受过良好的教育,从事这行有两年了,更懂得不少专业知识,他叼着烟卷,时常在大街上搜索他的宝贝。虽然伊拉克大大小小的城市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但他好像已经很知足了。“嘿嘿,”他常这么笑着对周围的人说,“从前的我和现在的我不一样了,想法不同了。”
“我第一次遇到美军的时候,觉得他们很绅士。因为我们(伊拉克人)对他们很绅士。我们曾经对他们抱有希望,不过好像仅仅有希望是不行的,我们必须行动,应该组织政府,使它脱离美国人的控制,但好像有点晚了。”
“我以前在一家伊拉克的国有体育公司上班,教别人摔跤。美军来了之后,公司倒闭了,没人愿意让我教摔跤了,现在到处都是打架斗殴,时不时还有舞刀动枪,谁还用学这个?我也几乎失业。在给美军做了一段时间的翻译之后,他们就给我起了一个绰号,叫‘耶稣’,他们说我长得像。我也曾经以一天12美元的‘身价’为一家西方媒体工作。”
“本来我还庆幸能在乱世中找到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虽然危险,但我觉得工资还不少,就坚持做了下来。但是2003年8月的纳杰夫事件给我当头一棒,我在随同那家新闻机构的记者采访时遭遇美军轰炸,我们死里逃生,可轰炸炸死了什叶派有名的宗教领袖,对美国人耿耿于怀的我的同胞们开始袭击我们———其实主要是对那个西方记者撒气,谁让他长得和美国人一样,我顶多算个陪衬———被一群愤怒的群众包围在饭店里,我们从后门溜掉,结果还是被不少不死心的人发现,拿着棍棒穷追不舍,嘴里还在骂我是美国人的走狗,穆斯林的叛徒。真主!我能说什么呢?只有跑啊。”
“他们把我们追到小巷。最终,及时赶来的警察救了我们一命,使我们能够与愤怒的群众隔离开,安全地走到等候的警车上。这也让我突然发现,这个国家的衰落和人性的难测。现在我还时常会想起这件事,不过好像没什么太多感觉了。伊拉克新政府也建立了,虽然美国人还在,但是好像早就习惯他们的坦克和装甲车的声音了。”
“你还想号召人们组织一个脱离美国控制的政府吗?”他还是笑着说:“想,你信吗?不过还是等我一无所有的时候再说吧。”
撰文:实习生 张乐《新京报》新闻热线:010-63190000 、010-960963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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