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之死

　　阿丘：今天我要给大家看一盘录像，（拿带子）这磁带里拍下的是一位老人的死亡过程。为什么看它？我一说什么事，您就明白了。3月8日陕西《三秦都市报》报道：老教授超市倒地1小时无人施救，最终导致老人去世。（报纸）事情是这样的，西安一位老人在超市购物后，被怀疑拿了两节电池没付款，被超市几位防损员带到办公室，随后发生争执，几分钟后老人因突发心脏病，忽然栽倒在地，而随后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因为没人救助，最终竟然就这样去世了。

　　画面：报道此事的报纸

　　阿丘：这件让人难以置信事情，被媒体披露后，家人愤怒，公众斥责，超市含冤。到底在那超市的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老人的如此蹊跷的去世到底是因为什么？前些天，我们从警方那里拿到了，超市事发当天的监控录像，它记录了下来老人离开前在超市里发生的事情。

　　画面：超市录像上截图

　　阿丘：为了能让大家可以一起来分析分析这蹊跷的事情，边看录像，我会把我们的采访，给您插在中间，让您了解事情的背景和细节。再啰嗦一句，为了让大家了解事件经过，我们不得不使用这段录像，同时我们也征得了老人家属的同意，此刻，逝者的亲人也可能坐在电视机前，望节哀。

　　那一天，2006年 1月20号，大寒，离春节还有8天，老伴的生日。

　　画面：录像内容 老人进超市，推车选购

　　字幕：16：45 挑电池

　　解说：图中箭头所指就是去世的老人，李陵岐。下午4点多，老人途经一个待售的电池堆。

　　解说：他停了下来拿起一板电池看了看，放回原处后继续向前走，走了约两步后又退了回来，重新拿起一板电池看了看便放进了购物筐里。就是这板电池，在后来的一个多小时里引来了谁也没有想到的后果。

　　画面：大家润超市镜头

　　解说：这就是老人出事的超市，大家润超市，这家超市在附近属规模比较大的，顾客群主要是邻近小区的住户，李岭岐老人家里的平常日用几乎都在这里买。

　　画面：老人家外景 老人遗像 老人的儿子抱着妈妈在灵前

　　解说：67岁的李岭岐老人是西安中铁二十局的一名退休教授，1月20日下午四点多，他一个人出门去给老伴买过生日的东西。

　　阿丘：老人四点多出门到七点未归，老伴刘秀英和儿子急得四处去寻找，直到晚上8点半左右，通过查120急救中心，终于在附近的大家润超市一个小房间里看到了歪坐在凳子上的老人。

　　老伴：（哭诉）如果我们不打120去问的话，他们真的把我们的老头的尸体蒸发了，特别是在我生日的那天，我万万没有想到，在我们家66，一个大寿，老头说给我好好庆祝的，他是想给我好好庆祝的，可是再也没有回来。

　　阿丘：超市说，老人买完东西出了收款处后突然晕倒了，工作人员把老人抱到房间，并叫来了救护车，但还是没抢救过来。当晚，一家人忙着处理后事，并未意识到这里面有什么蹊跷。但就在第二天，当家人去西安市新城区公安分局开死亡证明时，才从一位负责接待的警察那里得知，老人死前曾经因为一板未付款的电池和超市工作人员有过争执。

　　儿子：将心比心，都是有父母的人，这种粗暴对待我父亲，导致他死亡，难道就是个同情就行了吗，我说有没有人性，你能说的过去嘛，你从哪角度上说的过去。

　　画面：老人在收银台结账

　　字幕：17：10交款

　　解说：下午5点10分左右，老人推着购物车交款。整个过程中，录像画面中没有显示出开头老人放入购物筐的那板电池。付完款后，老人用车推着购物车往外走。

　　隐黑

　　画面：老人结完账提着货品准备离开超市

　　字幕：17：14 受阻

　　解说：下午5点14分左右，老人拎着塑料袋走向超市出口，在大门处，有人叫住他，之后，老人被带着走向服务台旁的办公室。

　　隐黑

　　画面：老人在防损办公室内与防损员发生争执

　　字幕：17：17 受阻

　　解说：超市防损办公室，就在这间办公室，出现了那板引发后来事端的电池。

　　录像纪实

　　超市防损室：（背景音乐，新年歌曲）李岭岐老人被带进来和防损员争执

　　防损员1：你别拿走，这么大的人，交罚款吧。

　　防损员2：你说你忘了，我是给你面子，有购物筐，有购物车，你从购物车里拿出来装到口袋，啥意思？

　　老人：没有啊

　　防损员2：没有？没有那（电池）没在你口袋？

　　防损员1：在外面我嫌有人还问你是不是忘了交钱呢。

　　老人：忘了交钱我给你交上不就行了吗

　　防损员：我给你面子呢，给你说

　　老人：装不下

　　防损员：什么装不下，搁在购物筐，你给我塞到口袋里？推着购物车，推着购物筐，你装到口袋干吗？

　　给我倒摔呢，把单子签了，怎么样装到口袋里的

　　老人：我不签

　　防损员：不签，不签别动

　　老人：你打我吧，你想打我

　　防损员：你还想出门，你看这门，看他能出去吗，你让他出

　　防损员：看你年龄大知道不，装到兜里头

　　老人：没有，我没装，你爱怎么就怎么（收拾东西要出去，防损员跟出去）

　　（门外声音）

　　老人：你把衣裳给我拽坏了

　　防损员：你偷东西还有理了是不是

　　老人：我没偷东西，你还打我

　　防损员：进去

　　老人：你还敢打我，你把衣裳给我拽坏了

　　防损员：你有理是不是，在谁口袋，

　　老人：我没偷你东西

　　防损员：那在谁口袋，毛病挺多，我说你忘了是给你面子，推着购物车，购物筐，你给我装到口袋，啥意思。

　　老人：你爱怎么就怎么

　　防损员：你先把事给我说清楚。

　　老人：我不说

　　防损员：我说你怎么回事，你偷东西还有理了

　　老人：我没偷东西

　　防损员：这是谁偷的，不说你好了，你凶什么凶，偷东西有理了

　　老人：你把我衣领都拽坏了，你先把衣服给我赔了

　　防损员：衣服是衣服的事

　　防损员：你还有理了，坐下

　　老人：你还打我啊，你打我

　　防损员：我打你咋了

　　老人：

　　防损员：你拿了东西好好说就可以了，跑什么跑

　　老人：我哪里跑了，我给你们。。。。

　　防损员：偷啥东西

　　老人：我没偷东西

　　防损员：这谁偷的

　　老人：

　　防损员：说清楚，还有理了，我看你是，

　　老人：我没理，我

　　防损员：你偷东西有啥理

　　老人：我没偷东西

　　防损员：这谁偷的

　　老人：我装不下

　　防损员：你不有筐子吗，你手里空空就拿了一块香皂，那么大的框子你装不下吗

　　老人：我咋装不下

　　防损员：你把事先给我写清楚

　　老人：我不写

　　防损员：不写，不写你今天走不了。

　　老人：你还想打我

　　防损员：我不打你，打你还经不住我，坐下，把事情给我说清楚，说清楚就算了，写完你就走了

　　老人：我不写，你爱怎么就怎么（老人被推一把倒地）

　　防损员：你偷东西还有理了，啥事还不说清楚，自己爱躺躺去，把门打开，偷东西在地上躺着，外面的人都看一看。（门关上，门关上）

　　防损员：毛病给你说，你就躺，不行打电话叫你家里人，几十岁的人了，不要脸。

　　刘经理：防损员的做法，包括他的一些动作，应该是他在不知道老人有心脏病，做过支架，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出一些举动的。

　　解说：刘健，大家润超市所在集团，陕西元丰实业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副总经理，专门负责处理老人猝死超市一事，

　　刘经理：那么换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对方不是李岭岐，是另外一个身体比较健康的，可能他的动作也不会导致死亡。老人确实拿了电池了，我也不理解，本来电池在你的购物篮里面，怎么会跑到你们的口袋里面，我也不太理解，本身你老是有身份的人，从文化层次上，包括待遇上，应该说它不是那种层次的人，但这个电池怎么到他的口袋里，现在我仍然没有办法解释它。没有办法解释，

　　儿子：什么叫偷，他偷了，他一直认为那个电池是他的，而且那个录像，从哪儿证明他揣到兜里了。

　　阿丘：事先要说明的一点是，我们在之前的录像里是看到老人拿了一板电池放在了购物筐里，而在老人的购物小票里的确没有电池这一项。按超市的说法，是防损员亲眼看到老人将电池从购物筐里装到口袋里的，见其后来没有付款，才上去查问，但遗憾的是，超市提供不出关于这一细节的录像，原因是老人装电池的角度刚好是摄像头的死角，没有录上。至于这电池究竟是以怎样的细节动作到了老人口袋里？是故意藏匿？还是随手误放？除了防损员的说法，真的无从查证了。

　　字幕：17：24老人倒地后第三分钟

　　监控录像：防损员没有扶起老人 继续要求老人起身说清事实

　　防损员：行了，继续装，看他能躺多长时间

　　防损员：起来，把事说清楚，咋样装到口袋，就完事了，你就走人了。给谁躺呢，看你能躺多久，几十岁的人了，对你尊敬点，你还不知道啥了你。

　　隐黑

　　刘经理：对我们防损员啊，恐怕我们涉及到的，是文明工作的一方面问题，至于我们防损员对老人生命漠视，我认为恐怕谈不上，他没有认识到老人会死的，如果认识到恐怕不会那样做。

　　阿丘： 李岭岐老人三年前曾经因心脏病做过心脏搭桥手术，超市认为这是导致老人死亡的最根本原因，至于防损员和老人的争执，是由于老人拿电池未付款在先，顶多算是个工作方式上的文明程度问题。

　　字幕：17：26老人倒地后第五分钟

　　监控录像：防损室内，一人将老人挪到半靠墙边，抽烟。

　　解说：为什么在老人倒地后没有马上救助呢，超市给出了自己的解释

　　超市刘经理：在前两天，就出现卖这个豆芽，豆芽是四毛钱一袋，就一个老太太就抱了两袋，然后就走了，走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往一起倒，就是合到一起，这个袋子怎么说呢，实际上就四毛钱，咱们这个防损员呢，卖场里面有这个防损就看到了，就跟着他，也像这个李岭岐老人一样，出门以后说老太太你这个菜可能不对，请到办公室，那么你一问，问两三句话，她就躺到地上，这工作人员就害怕嘛，就说算了算了，老太太你走吧，她爬起来就走了，她走到门口，她又拐回来，把桌子上豆芽还要拿走，这种事情呢，我们应该说见得很多了，这样就导致这个李岭岐老人倒在地上之后，他们误认为他在装的。

　　画面：大家润超市外景

　　阿丘：超市说由于所在的商圈地处城乡接合部，人员复杂，偷拿东西的情况频繁发生，而且以老年人居多，所以当李陵岐老人倒地后，防损员心理上便有些大意，习惯性地以为这或许是一种抵赖式的表演，没太当回事。

　　字幕17 ：40老人倒地后第21分钟

　　监控内容：防损室内，一人将老人挪到半靠墙边，抽烟。

　　画面：监控室内镜

　　阿丘：这是大家润超市的监控室，这台机器监控的就是防损室内部，也就是这台监控记录下了当天的经过。我们问了当天值班的人员，那天是否监控到防损室内老人倒在地上，他说监控室的作用只是纪录，防损室内部发生的事情主要有防损员来处理，不在他们职责范围之内。

　　画面：超市防损单：

　　解说：这就是老人晕倒前拒绝填写的单子，上面有姓名，家庭住址，联系方式和物品价值等各项，填写完后，防损员会作出一个处理意见，一般都是经济处罚为主。

　　记者：那之前罚款跟防损员的工资有挂钩吗？

　　刘经理：我们还没有挂，但是奖惩可能有一些规定，工资没有挂，奖惩可能，比如这个月我罚了100块钱，你没有罚，那可能我比你在待遇上有所差别。

　　记者：差别多大？

　　刘经理：三或者五，百分之三还是百分之五。

　　字幕18 ：02老人倒地后第43分钟

　　监控内容：有人把老人挪到椅子上

　　防损员：老师傅给你家打电话吧？你家电话号码是多少？给你家打电话吧。打120。

　　阿丘：超市强调，在老人倒地的一个多小时里，超市也不是什么努力都没做，老人倒地半个多小时后，工作人员就意识到情况不对，马上拨打了120，后来嫌慢，又退掉了120，派车赶到旁边几百米处的唐城医院请医生，但医院因为有规定，没有出急诊救助无直系亲属在场病人的权限，没有派人前来，没办法，超市只好再次拨打120 ，最终120在6点27分赶到，但此时距老人晕倒已经一小时零6分。

　　刘经理：为什么当时不把老人用出租车，单位也有面包车拉到就近医院呢，那就不用打120，120也就是带的有设备，咱们就是缺设备，但咱们的交通工具是一样的，而且比他们来得快，这样更方便一些，我说为什么不采取呢，这个问题现在门店对这个问题，我已经找他们店长了，刚才我也谈到了，关于内部的完善，整顿，或者完善一些新的管理流程的工作的话，现在我们还没有动。

　　阿丘：好的管理流程有助于一家商场更有效地运转和处理突发事件，但我想啊，在有人晕倒、生死攸关的情势下，或许并不需要太复杂的程序预案之类，最重要的，可能就是一种习惯，或者说，是对人的健康和生命安全的关切程度吧。比如，在刚才的事件中，如果防损员能摆脱习惯的那种老人耍赖的心理判断，对老人身体的异常早一点重视，或许，事情就会出现另一种结局。

　　隐黑

　　儿子：到大家润找，找了好几回。我每次都要到那个总服务台去问，我爸就在离他就一两米的地方，就说不知道，没这个事，四点以后咱超市有没有一个老人一个老头晕倒了啊，或者出意外了啊，说没有，不清楚不知道。当时我没想到出现这事，当时回想起来多很恍惚，都躲着我们的眼神这样的。：那天特别冷，刚下过雪第三天就到晚上，风又特别大，到处到，我搀着我妈一步一步挪着到处找，找遍了。给110打电话，110说不知道这个事情，给122，那个交通事故也不清楚，到后来才打120。

　　画面：老人家空镜

　　老伴：那天本来特别高兴，他喜爱养花，那个君子兰，有一盆君子兰那几天开了，他觉得是好兆头，而且把君子兰花给我摘了两朵，他说看你生日的时候，花开了，给你两朵花，是我自己养的。（隐黑）

　　阿丘： “违者罚款……”“如有怎样，即被视为……”“一经发现，即如何如何……”，说实话，这些威严的词语和逻辑我们并不陌生，在很多店家的墙面上都与之不期而遇。我们知道，它更多地是商家用于自保和防范。同时一些店家也的确深受商品失窃之累，所以在我们的潜意识里，也不自觉地支持过这样的逻辑……唉，只是这些逻辑在今天这场悲剧面前，在一个老人重重地倒地这样一个巨大的事实面前，突然没有了往日的说服力，甚至变得有点霸道和盛气凌人。防盗也好，惩罚也好，以敬效尤也好，我想啊，不管最终服务于什么样的目标，在一个法制和文明的社会，我们都没有权利去慢待一个生命的倒下，无论这个人违反了我们制定的什么样的纪律……一板小小的电池，送走了一位老人，这样的悲剧成本不能不让人叹息，但愿这样的悲剧不再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