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大箴(中央美术学院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理论委员会主任):
谢谢,下面有请张培成先生发言。
张培成(上海刘海粟美术馆馆长):
首先要感谢北京美术界的领导,北京炎黄艺术馆、《中国文化报》做这么好的一件事情。
说老实话,上海刘海粟美术馆刘海粟的藏品到中国美术馆展出的时候,心中有一点儿忐忑不安。这一个星期过来让我觉得,改革开放以后在党宽松文艺政策领导下,艺术已经回到了本体,艺术的生态越来越好。对刘海粟的认识从我来说也有一个过程。今天我从画家的角度,工作期间我是管理者,不是研究人,回家后是一个画家。刚才很多前辈都已经讲到刘海粟在美术史上应有的地位,我从艺术上谈一点自己的感想。
刘海粟先生首先是一个非常有才能的天才画家。14岁到上海周家的“布景画传习所”学油画,周先生自己本身到法国学过画,当时刘海粟和陈抱一一起学习的,时间很短,只有3个月到半年的时间,但是他们觉得很不够。当时刘海粟和陈抱一经常到上海外滩外文书店买很多画片、画册,主要是伦布朗等等偏古典的。以这种方式学过来,在1929年《前门》居然能够入选法国秋季沙龙。这个秋季沙龙很难进去,1929年是因为蔡先生给他了一个特殊身份考察欧洲美术。当时他和傅雷一块去,傅雷跟他说,你可以办画展让他们评比。去了之后交了76个法郎,编号是7611号。当时觉得自己进入一个陷井,结果他被选中。当时在这次沙龙上同期展出的有马蒂斯、德郎、布拉克、布拉孟柯等在西方美术史上有名的大家。刘海粟还没有得到过欧洲油画浸淫的中国艺术家,居然一下子入选了,我想只能用天才来解释。刘海粟的作品里有很强的东方情韵,所以被秋季沙龙评委看中了。第二年《向日葵》又入选了秋季沙龙,这应当是我们民族的骄傲,是刘海粟才能的体现。正是这种才气、艺术感觉,使刘海粟处在充满活力的状态,到晚年一般别人是衰年的时候,他还创造出了泼墨泼彩的画。
我觉得他对现代作品的领悟,这一点是要超出同时代画家的。在那个年代当中国人到欧洲看到西欧写实画法的时候,一般都会被迷住,刘海粟并没有这样。他对中西艺术的领悟,远远超出当时的有些同辈画家,尤其表现的顿悟,体现了刘海粟杰出的艺术素质。19岁的时候,就为中国的石涛和法国的塞尚做过文化层面的比较。说他俩各自创造出各自的世界,各自释放出各自的光芒,不仅是艺术界的先觉者,分明是人们思想界的巨人。在艺术境界里的人类,我们分不出国界与民族。因为这些伟大的灵魂是超出时间与空间的,是永远贡献给全人类的。
刘海粟一开始就没有被西方写实绘画迷倒,他对艺术有着超出一般人独立的思考。从他访问欧洲期间的《欧游随记》的散文中可以亲切看到,一位美术青年对西方现代艺术本质上的理解和醒悟。当时正是法国野兽派大行其道的时候,野兽主义者对自然剔其外形,接受其精神,他们不模仿自然的外形,刘海粟对现代艺术的理解非常贴切。
刘海粟到了欧洲以后,面对着西方艺术还是充满着自信。当今这个年代那么开放,西方的文化大师引进来,而很多朋友面对西方文化时,自己在做一些创造时都会求得西方的首肯和回应。刘海粟是非常了不起,到了欧洲以后,当他看到西方人把日本的艺术,作为东方艺术的代表时非常不平。他说日本人借助美术价值到处横行,日本的美术其实是从中国拿去,应该是中国在西方好好宣传。因此走访教育部长、法国公使,要举办中国的展览,这一点在他的身上也是非常了不起。
我觉得我们现在有很多年轻人出去留学非常盲目,刘海粟年纪不大,但他非常清晰自己作为一个有着五千年文明史大国文化使者的自豪,这种豪气在他身上始终存在。也正因为有他的豪气,所以在他的作品中,这种豪气始终是洋溢着的。刚才展厅中看到的作品以及中国美术馆的很多作品,都能够看到刘海粟的豪气。正是这种豪气才呈现在他作品中的就是大气的开阖,这是他豪爽性格在画中的自然体现。刘海粟的气魄确实很少有人能够比肩。前几年有一次到大连棒槌岛宾馆,那是一个非常高的大厅,里面有一张刘海粟的作品,起码有20米多高的大画,这种豪气很少有画家能够与他相比。正是刘海粟的才能、修养,在他自信与豪爽之间得到充分释放。豪气在才能的引领之下,远离了无知与无度。
刘海粟是非常有使命感和社会责任感的艺术家,是一个非常爱国的艺术家。晚年他把毕生收藏的913件自己的作品和收藏的宋元明清的作品捐赠给国家。他的儿女非常理解父亲的思想,积极支持,所以就有了刘海粟美术馆。在建立刘海粟美术馆的时候,刘海粟对这件大事的思考也是高人一等。在刘海粟美术馆以前以个人名字命名的一般都是纪念馆。当时刘海粟说,我这不是名人纪念馆,我要建美术馆,刘海粟只是一个名称,他应该像诺贝尔一样只是名称,让各地画家都来展出自己的作品,进行文化交流。正是他的这种想法,使得刘海粟的名字随着美术馆的运作,一起进入中国美术史。既然叫美术馆就要筹划很多展览,就要加入到中国美术事件中,这里边也看出了刘海粟高人一筹的想法。
刘海粟绘画中早年的作品是以油画多,早年最早的国画就是《言子墓》和《西湖图》,在他的作品中间有很深的写生功底。在20年代像他这种写生方法,有一点儿西方透视的山水画肯定是很新的。因此吴昌富说“海粟出画有神助也”,这是他对创造的一种肯定,同时也看出了他出笔的境界不是一般人所能达到的。自己既是文人画的实践者,同时也是文人画的革命者。
1949年前他的画中,山水画传统的延续比较多。到了50年代他虽然是华东艺专的校长,可能这个时候他的公务已经不那么忙。在1954年左右跑了全国很多地方,画了很多写生。存在南艺的几张写生和博物馆里的写生,有很深的写生痕迹。我看上海其他老画家,他们出去画的写生不是这样的。这时候可能他受西方影响,西画的概念比较深。同时在这个时候他临摹很多国画,包括在文革的时候,临了石涛的很多作品,还临摹了韩滉的《五牛图》,也写了很多字。大家仔细看可以看到刘海粟晚年的字和早年的字,有了非常大的长进。用长进有一点儿不恭,但确实是这样,晚年的字非常有力,这也是非常了不起的一点。我听他儿女说,文革时期白天批斗,晚上还把床板拉起来画画。我觉得这很感动,白天被批斗,画画那还有什么意思?这已经没有道理可说了。画画已经融入到了他的生命,他就喜欢画画,所以一直到晚年还有这么大创造力,这跟他的豪气、艺术的信仰是分不开的。
50年代画了很多写生、临摹,这一段时间为他晚年泼墨泼彩风格形成,已经做好了实践上和理论上的准备。因为临摹了很多古画,在他的中国画里,觉得年轻时代比较稚嫩的东西已经没有了,已经非常成熟了。同时他的油画跟早年也不一样,欧洲回来的时候颜色有一些变,变成西方古铜似的很深色的颜色。50年代画的油画,可能又是在画古画、中国画,又在画油画。油画原料、宣纸和笔对他来说这是一种媒介,他要表达的只是一种情。在美术馆展览的《无锡工人疗养院》,这张画很少能够看出欧洲回来的感觉,很难分出油画还是国画,尤其在晚年他的油画里,国画、油画对他来说已经是一回事,确实这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晚年刘海粟画出泼墨泼彩的作品,尤其还尝试了花鸟作品。
这中间经常有人说,因为张大千也画泼墨泼彩,要说谁先谁后也不是非常有意义。我觉得刘海粟有他自己的特点,如果说张大千的泼彩是一种传统的青绿山水延伸的话,我觉得刘海粟增加了一种突破。在大千的山水画中还是延续了青绿山水的颜色,没有很强烈冲突的红、蓝、绿,我觉得刘海粟的最后的辉煌应该归功于对艺术的领悟和自己勤奋不懈的追求。
今天在这个时候来纪念刘海粟先生是非常有现实意义的。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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