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建新小时候有个外号,“大戆”。
这里,“戆”不是通常意义的贬义,它的真正含义是:不说假话,耿直得有些冒傻气。
无需粉饰,不用雕琢,徐建新最打动我们的,就是真实。从小到大,无论上山下乡、工厂车间、街道里弄,他一直在这么做———发自内心,深植灵魂,始终践行一种精神,一种处处为他人着想的崇高精神。
是的,一切都是真实而自然发生的。
一
弟弟不觉得徐建新傻:“爸爸是教师,妈妈在法院,一直教育我们要老老实实做人。”那时一点不稀奇,兄弟俩得天天早起,轮流去排队买菜;那时一点不稀奇,卖菜的多找了钱,徐建新就会马上送回。那时都爱读《红岩》,兄弟俩捧着一起看;那时都爱看江姐,一篇电影《烈火中永生》的读后感,舅公布置写400字,徐建新憋了老久但一字不少……
传统教育,点滴滋润,徐建新一以贯之。
17岁插队到江西,过年回沪头等大事就是满城“淘”零件。二极管、三极管……一淘半天,一买一袋,都是为当地农民兄弟买的,组装半导体,修理收音机———20多年后,小区三分之二居民家里电视机的两通、三通插头,都是他帮着装的。
21岁返城在街道工厂,有次陪弟弟去无锡看眼疾,为给生产组阿姨带回最正宗的无锡肉骨头,他满城找,差点误了火车———20多年后,为给小区买张价廉物美的乒乓桌,在医院吊针的他偷偷溜出,带同事去当日特价的麦德隆抬回。
22岁进了起重安装队,成天要爬大烟囱,又高又险,他却总自告奋勇上前———20多年后,一居民因小区车棚漏水与管理员大吵,回家一说,年轻气盛的儿子拿了菜刀冲下楼,无人敢劝,徐建新闻讯立即扔下碗筷,从家中冲来拦住。
32岁在上海化工工程设备厂,他为照顾车间众多女同志又担起最苦的活,钻车底接线路,大冬天满头是汗———10多年后,徐建新转岗任居委干部,勤勤恳恳创文明小区,多少居民都见过,他背上泛起白盐花……
翻开徐建新初到居委的工作总结,记者看到这样一句话———“由于自己工作能力一般,因此为了搞好工作,只能在勤奋上多下点功夫。”
任职居委前三年,三年的街道考核登记表上,他写下极似的三句话:“工作中做到不计工作时间,劳动中能够不怕脏和累”;“不计较工作时间,分内分外事情都能主动去干”;“工作中不计较时间,居民纠纷调解用了大量业余时间。”
一
以贯之,不计个人得失,一心恪尽职守。
他以他的行动,兑现了自己对党的誓言:“我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不为个人谋取任何利益。”
二
妻子也琢磨不透。
住院才短短几日,徐建新怎么就把病友都变成了朋友?一位还愣要“拜把子”,言之切切:“老徐,我可不交酒肉朋友。”
是因为他病床靠外最先拿到报纸,却总不待病友开声、眼神投来就递上?是因为他即使已躺在病床,可一见妻子无心将废纸弃于地上,仍立刻要她拾起扔进垃圾桶?
反正,回家休养后的徐建新,总不时接到病友的来电问候。
病重的他只是在做原先一直习惯做的事。病前的他,见妻子饭后散步时随手丢牙签,也会立刻要她拾起扔进垃圾箱;病前的他,有时在家看到楼道不干净,也会立刻不声不响拿起家里的拖把去拖。
习惯了,真的习惯了。叫妻子不要戴丧上门,是他临终前特意嘱咐的;叫妻子提前下楼买好冷饮,招待刚考上大学就来报喜的小居民,是病重的他专门交待的……处处为他人着想,他总是心细如发,他总是无微不至。
“大过年的,你们女同志都要忙家里”———仅仅因为多替别人想了想,徐建新给妻女留下了一个永远的遗憾。
十年了,徐建新任居委干部十年来,只在2005年除夕,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一家三口团团圆圆吃了顿年夜饭。但这唯一的一次,却已是徐建新胃癌晚期。前九年的大年三十,他总是主动揽下居委会值班任务,守到鞭炮声全静了,凌晨3点才回家;那九年的大年三十,他总是匆匆垫点肚子就出门,留下妻女二人,随便烧几个菜将就除夕。好不容易第十年,团圆了,也有时间了,妻子却再无心情好好烧几个菜,因为,“建新已经吃不下了……”
怨,真的怨过,但怨得心疼。“建新太累”,十年来他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赶紧睡一会儿,半小时后缓过劲才起床吃晚饭,“有时特别累,眼圈都青了,他就要睡到八九点”;十年来,妻子仅仅听他“抱怨”过一次,是有天晚饭他淡淡聊起,办公桌当日被居民踢破一个大洞,“可他脸上,看不出一点不高兴。”
十年了。这哪一件不是真的。
三
怎么忍心,父亲竟要把遗体捐献。
女儿坚决反对,甚至不惜吵闹。徐建新的“思想工作”足足做了大半年。
他并非心血来潮,就是深觉自己的病怪。明明三年前就已胃疼,也做过胃镜,却突然一年半前晴天霹雳———胃癌已到最晚期。自己病入膏肓了,还能为别人做点什么呢?捐献遗体,彻底奉献,让解剖刀在自己身上寻找一个可能:让以后更多病人能及早被发现。
太忍心,谁都怨,可徐建新义无反顾。只是,刚说服了家人,却又担心起她们———会不会,别人要说妻女太狠心?
一
份亲笔遗言就此写下,垂危的徐建新特地表明遗体捐献出自本意,又特别感谢妻女“在我患病期间给予的无微不至的关怀”。一笔一画,一字一句,一片苦心,一份爱心。
妻子刻骨铭心,结婚20多年第一次自己看水表,是今年2月“他没了”。真是不懂怎么看,糊里糊涂,一下多读了100个字。抄表员听着纳闷,脱鞋进屋教她读。那一刻,拼命忍住眼泪,逼着自己认真学,可满脑子全是“他”,心里刀割一样。“每晚睡不着,都是他的样子。家里油盐酱醋米,什么牌子多少钱我统统不知道。他对我太好,太好。”
2005年底,徐建新知道自己不行了,挣扎着撑起身子,坐到桌前打开电脑,给妻子留下了最后一份礼物。
一
个键一个键,慢慢敲;每个汉字每个数字,用心敲。
排版齐整打印后,神神秘秘,笑着递给正在忙活的妻子。妻子疑惑接过,只一眼,泪如雨下。
———密密麻麻,满满一页,全是日常生活所需的电话号码,水、电、煤、气、地段医院、电器维修热线……
做点什么,再做点什么。
为亲爱的妻子留下呵护,他送上了最后那一份迟到的歉疚。
为陌生的他人捐献遗体,他献出了自己最后的一份所有。
竭尽全力,倾其所有,徐建新拼尽他生命最后一份力。
四
徐建新走了,永远地走了。但他的音容宛在,他的身影宛在。
就在他大年夜守过的阿婆孙佩德家门口,这两年除夕都有现任居委会主任洪凤英“站岗”,依旧为胆小的阿婆守到鞭炮声全静才离开;就在他帮孤老赵不燎代管收支的账本上,字迹从2004年10月他住院以后就变成其他居委干部的,老人依旧习惯三两天就打电话到居委;就在他十年如一日倾情为民服务的两个小区里,白墙依旧、绿茵依旧,一排排公用晒衣架,依旧每天迎着朝阳……
他已经永远离开,他仿佛还在身边。
家人含泪想起了,弥留的徐建新有天从昏迷中醒来,看见床头两个要回收的杜冷丁针剂空瓶,就再三叮嘱女儿“千万别扔掉、一定要送还医院”;居民含泪想起了,十年前伴着晨光走进小区的徐建新,胖胖憨憨的,动员居民就一句,“要团结,我们要绑在一起”;同事含泪想起了,整理徐建新遗物时发现他奉为工作宗旨的一行字,“有求必应,随叫随到,做好居民的贴心人。”
老徐,我们记住了。
本报记者 郭泉真 林环 实习生 黄一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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