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闳被称为“中国留学生之父”。检索字典,“父”的一种字意是对大事业创始者的尊称,如国父、氢弹之父、原子能之父。这么说来,容闳便是中国人留学事业的拓荒者。100多年前,容闳写了本自传,《我在中国和美国的生活》,所载留学创制之事甚详,却无一字自诩称“父”。 可见容闳称“父”是他称,不是自称。容闳有自知之明。
容闳出生在珠海,父亲到澳门打工,看到英国传教士开办的马礼逊学堂,管吃管住不要钱,便让儿子去读书。1847年,容闳被好心的布朗夫妇带往美国深造,先读预科,再考大学,成为“耶鲁大学的中国第一位毕业生”。1854年11月,容闳回国,志在“予既受此文明之教育,则当使后予之人,亦享此同等之利益”。原来他日后名垂青史的“幼童留美计划”,一出校门就揣在怀里。但此后十年,这事儿他提都没提过。
因为他首先要谋生。先给洋人当秘书,再赴香港做译员,三在海关充职员,加起来不到一年,三个职业,全都辞了。容闳自责:“长此见异思迁,事业或如幻影。”于是改做茶叶生意,就是茶叶贩子,将甲地的低价茶,到乙地高价贩卖,不料又遭遇土匪,“神经受到震动”,得了重病,治了两个月才见好。不禁幡然悔悟:“我志在维新中国,自宜大处落墨。要是让土匪给宰了,岂不轻如鸿毛。整天为赚几个茶叶钱奔走于途,我的大事业岂非如水中捞月。”忽有一日,友人传话,说驻军安庆的湘军领袖曾国藩要召见他。容闳问:曾国藩找我做什么?友人说,当今之世,举凡全国人才之精华,如法律、算学、天文、机器等专家,全都汇聚曾国藩总督幕府,如今已有百人之多。容闳问:要我去做什么?友人说,总督想建造一家洋机器厂,知道你曾留学美国,想派你去美国考察洋人工厂,采购洋人机器,以为我用。容闳明白:他的幼童留美计划,此次拜谒曾国藩,还是不能提,他要在官场立足,必须“首先能恰合总督之意见”。容闳于是欣然接受曾国藩的派遣,再次赴美,办完采购机器之事回国,官授五品,已是1865年春,距他留学回国,过了11年。
容闳没想到,做了五品官,还是不能直接对朝廷说话,在大清政府,只有官居四品以上,才有奏事权。容闳就想方设法,与江苏巡抚丁日昌交上朋友,请他把一道奏请幼童留美的条陈,呈上朝廷。丁日昌说,朝中没人帮你,上折子也淹了。于是先把折子转呈有“开明派首领”之称的大学士文祥。没想到,文祥恰逢“丁忧”,就是父母死了,当官的儿子要卸职回乡服丧。那就等他复职后再说吧。盼星星,盼月亮,3个月后,又来了消息:文祥也死了。容闳“心灰意冷,希望灭绝”。这样一晃又是6年。真是否极泰来,1870年春,一天晚上,容闳已睡了,丁日昌却径入其室,唤醒容闳:“幼童留美的事情,曾公已奏上朝廷。”容闳大喜过望,“喜而不寐,整夜睁着眼,好像夜鹰”。
3年前,丁日昌便将容闳的幼童留美建议向曾国藩做过汇报,曾国藩说“再等等”。他等什么呢?原来,中美两国虽有外交,官派留学,却无条约依据。不料,一个美国人把这个条约给弄出来了。美国驻华公使蒲安臣,任期届满后,清廷请他出任中国出使欧美各国使臣。蒲安臣于是代表清朝政府与美国签订了《蒲安臣条约》。条约第七款:“两国人民均可入对方官学,并受优惠待遇;双方得在对方设立学堂。”这一规定为中国派遣留学生赴美学习提供了法律根据。中美双方批准条约换文的时间是1869年11月23日。曾国藩在3个月后便将派遣学生留美之事奏上朝廷,“可谓速矣”。慈禧皇太后批复:“依议钦此!”
1872年夏,容闳组织第一批留美幼童30人渡洋赴美,中国留学史大幕开启,曾国藩却不幸于一年前的1871年冬去世。容闳坦言:曾公未见其手植桃李开花结果,未见其手创事业欣欣向荣,实为大憾,“然创业之人,既播种子于世,则其人虽逝,而种子已滋生繁殖,绵绵不绝”。容闳此言,实以曾国藩为“中国留学生之父”,时人允为公论。如今荣膺此衔者却只有容闳一人,所谓历史盖棺之论,真不知从何说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