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的风花雪月
王琦瑶是世俗平民女子走向理想生活的变态版。物质与爱情,什么都不愿放弃,但偏偏可以放弃名分。但也因为这一点,王琦瑶不同于世俗层面为金钱出卖色相的女人,而与那时富贵人家女子在爱情追求方面的大胆、无功利,有某种精神层面的相似。
撰稿/柴俊为 张伟品 李 庄
作家陈丹燕曾经在她的《上海的风花雪月》和《上海的金枝玉叶》两本书中,为我们撩开当年上海滩富家名媛的面纱。那里有先施公司郭家的女儿,也有王元化先生那位出身富裕又端庄贤淑的太太,这些著名的女性最受人尊敬的地方是出身豪门而懂得矜持自立,更难能可贵的是可以放弃门第观念而追求自己的爱情。类似故事两个更加极端的例子发生在两位京剧艺术大师周信芳与张君秋先生的夫人身上。
周信芳与裘丽琳
1928年,从艺20多年、时年不到30岁、艺名“麒麟童”的周信芳正活跃在上海的京剧舞台上。当时上海上流社会社交圈里著名的小外国人18妙龄的裘丽琳在看戏时,爱上了名闻艺界的周信芳。裘丽琳的外祖父是苏格兰人,因此她身上有四分之一的外国血统。她时常出入于上海的戏院和电影院,中西两种文化在其言谈举止中转换自如。但是纵然“麒麟童”的名声再大,在“上流”社会看来,他终究不过是一个“戏子”,况且周已有了妻室。社会成见又加上门户之见,更使得裘家对最为宠爱的小女儿“三小姐”严加训斥,强行看管,不许出门。
为断绝周、裘两人的念头,裘家先要平息小报的兴风作浪。裘丽琳的兄长裘剑飞在当时的黑道、白道中并非等闲之辈,他的“老头子”就是黑社会大佬张境湖。为此他邀请了20多位小报记者入赴一品香饭店的饭局,一则派发红包,一则令道中人物环伺左右,暗示大家要“识相”。恩威并施之下,果然煞住了小报炒作周、裘相恋的风头。
控制舆论之后,裘剑飞派人警告周信芳:与裘丽琳断绝来往,否则将他赶出上海这个码头,还要向他“借只脚用用”。同时,裘剑飞雇了眼线日夜盯梢周信芳,不让他有自由活动的空隙。
另一方面,裘家急忙为“三小姐”托媒人。不久,一位出身世代官宦、留英回国接掌庞大家产的年轻人遂进入裘家的视线。裘母当即应下了这门亲事,并且派人专程到天津把裘丽琳的庚帖送去,然后带回男家的定礼——一对金镶翡翠手镯和一只8克拉的钻戒。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裘丽琳乘着家人看管懈怠之际,穿着睡衣拖鞋伺机逃出了家门!她不敢即刻去找周信芳,而是坐上黄包车先去了圣贞德女校里一位要好的中国同学家中。这位同学在连连称赞裘丽琳追求爱情的勇气之后,便坐着一部银色汽车公司的出租汽车把周信芳带到了裘丽琳的身边。商量之后,当天黄昏,周、裘两人便到达了苏州。周信芳考虑得甚为周全,在到了苏州以后没有去找大旅馆,而是在阊门外找了一个僻静干净的小客栈将裘丽琳安顿下来,登记时用的是假名,两人并以兄妹相称。然后周信芳当夜又赶赴上海,因为明天日场还有他的戏码。临走时他再三叮嘱裘丽琳必须把窗关紧,把门锁好,绝对不要走出房间。
其时,裘家早已发现“三小姐”不见了,等到裘剑飞携手枪带着人直扑周信芳家时,周信芳已不知去向。四处追寻之下,在火车站问到一个“黑帽子”(票务人员),他漏嘴道:因为自己是京戏迷,刚刚才盛情将周信芳领到去苏州的火车座位上。裘剑飞立即停止在上海的搜寻,带着人马,甚至还找了几个熟识的巡捕房包探,连夜赶往苏州。这些人先在苏州城内、然后又到苏州城外的各大旅馆逐一搜索,结果一无所获。第二天,裘剑飞接到了从上海打来的长途电话,告诉他“麒麟童”此刻正在更新舞台上戏,《萧何月下追韩信》已经开锣了。这下,一帮子人不禁傻了眼。
为此,裘家勃然大怒。他们登报公开谴责裘丽琳,并声明和她脱离关系。在受到人身威胁和危机之下,裘丽琳只得以现代法律进行自我保护。于是,上海的好几家大报在同一天登出了某著名律师的启事:本律师受聘于裘丽琳小姐担任其法律顾问,本律师的当事人已经成年,依法享有法律规定之公民权利,任何人无权限制其人身自由和侵犯其合法权益,否则本律师将依法提起起诉云云。
在当时的上海,法律也许可以暂时地保护裘丽琳的人身自由,但是无法排解周、裘两人所遭到的各种势力的压迫,特别是当时周信芳还没有解除他既存的婚姻。于是,著名的京剧演员“麒麟童”和上海滩上“大人家”的小姐裘丽琳因为难以在原有的生活和演艺圈里生存,就真的私奔而去。不过,回到上海生活并且以正式的夫妻身份为人们所接纳,仍然是他们内心难以消释的情结。多年后,事情终于有了转机并且终究获得美满的结果。
周信芳在这段时间里,办妥了与前任妻子的离婚事宜。这就使得与裘丽琳的关系以及社会对他们的接纳,具有了合法性的基础。
另外,裘丽琳也是一个非常明白事理的人。当时上海滩的戏院戏班背后,都有黑社会势力的操纵,裘丽琳过去曾因替周信芳争公道而惹恼过他们。但是事实告诉她,某种“规则”并不是她可以改变的。这时,她背着周信芳,私下里跑去给黑社会的老大磕头赔罪。这个方法果然奏效,在黑社会给予抬手和“谅解”以后,周、裘一家重返上海的麻烦也就得到了结。
回到上海后,周信芳和裘丽琳在一家最著名的酒店举办了一场隆重的婚礼。
那天裘丽琳按照西方习俗,穿上了代表纯洁的白色结婚礼服、白色婚纱并配以白色康乃馨;周信芳则穿了一件燕尾服。而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是3个孩子的母亲和父亲了。文/李庄
张君秋和吴励箴
1937年,刚刚崭露头角的张君秋第一次走进了上海这个东方大都市。上海,引发了他的半世情缘。
年轻的张君秋,在舞台上是观众追捧的对象,在生活中更成了许多女性观众的宠儿。那时,有时候前排的座位占满了,就在舞台的两侧加座,一般都是太太、小姐订座。有些倾慕者还去后台给他递条子,希望什么时候,可以吃吃饭、喝喝茶什么的。那个时候,张母每次都相随赴沪,生活方面管得很严。而众多追捧的女性,并没有真正留住张君秋的目光。或许他还在等待,等待那不可逃脱的姻缘。终于,一个俏丽动人的身影进入了张君秋的视线,并且一发而不可收地引发了他的半世情缘。她就是后来成为张君秋夫人并为之抚育7个儿女的上海圣约翰大学的校花吴励箴。
吴励箴的父亲是上海知名银行家,早年曾留学美国,回国后投身金融界,上世纪40年代曾任国华银行一说金城银行的董事长。吴励箴是他的大女儿,“绝顶的漂亮、绝顶的聪明”吴励箴妹妹语,不仅学业出色,而且会游泳,会打篮球,会骑自行车,这对二三十年代的女性来说,是十分前卫的。
1941年的夏天,吴家姐妹在假期中去青岛度假,正巧张君秋也在那里演出,同住一家饭店。张君秋白天在房间里吊嗓、说戏,引起了吴大小姐的注意,也许那时就有了来往。而这一邂逅,使得张君秋的影子在吴励箴的心中扎下了根,同时也使她爱屋及乌,爱上了京剧。
情无反顾
吴励箴和张君秋再一次见面是在张君秋1943年到上海演出期间,两人很快就坠入爱河。
吴励箴和张君秋的感情发展很快成了新闻,吴父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坚决阻止。然而,吴励箴却义无反顾地走进了张君秋的家。用现在的语言来说,是爱得死去活来,什么也不顾了,就一定要跟定他了。她打点行囊,自己单独北上了。连在北京的张君秋都感到非常突然。
吴励箴的行为,不仅遭到吴家的反对,在张家,也引起了一场巨大的风波。虽然,当时的法律允许一夫多妻,但是,张家也认为这样太委屈这位大小姐了。张君秋的母亲就劝说吴励箴,说你是大学生,还有很好的前途,家里头也不适合你。当时就派一位先生陪她回上海。但是吴励箴嘴上答应,却采取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大胆行动。到了上海,她就跟送的人说:我已经到上海了,你可以回去了。送的人好不容易来趟上海,顺便在上海买点东西,逛一逛,他还没有回到北京,吴励箴已经买了飞机票返回北京了。这样,吴励箴进入张家成了无可挽回的事实。
相夫教子
1944年,对于张君秋来说,是一个不平凡的年头。这一年,吴励箴最终走进了张家的大门,成了张君秋的生活伴侣。
第二年,张君秋重整旗鼓,创立“秋社”,自任社长,挂头牌,从而开始了完全自主的艺术生涯。与此同时,吴励箴也默默地把自己融进了张君秋的生活,开始了她一生中一个崭新的历程。
她走进张家,是抱定了决心的,在进入张家大门以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全部积蓄交给了张君秋的母亲。她知道北方封建家庭对老人应该是什么样子。实际上,吴励箴交出的不仅是首饰和私房钱,也是她全部的人生。从此,她就成了这个旧式家庭中尽心尽职的儿媳妇了,完全摆脱了当初的大小姐派头,全身心地投入到为张君秋的奉献当中去了。张家原来是个老派家庭,早上要给张母请安,那会儿张母还抽点大烟,她得给婆婆点烟,完了要料理张君秋的一切生活起居。
从张家的角度讲,吴励箴的到来,并不仅仅是添了一个儿媳妇,也给这个旧式家庭带来了新的文化气息。据张君秋的女儿张学采回忆,张君秋按说是戏剧界的,应该有一套老的生活习惯,但是他可能受了吴励箴的影响,生活方式并不老派,而是比较西化。家里的家具都是欧式的,甚至张君秋的艺术观点上都受吴励箴的影响,他很早就接触了西方音乐。
吴励箴在张君秋的生活中的影响,并不局限于家具和摆设,她的一言一行,对张君秋有着巨大的近乎启蒙的影响。同时,作为家庭主妇,吴励箴相夫教子,默默承担了家庭中的大量杂务,还无微不至地为张君秋维系着同事、朋友以及一切相关的人际关系。
1948年张君秋与马连良、俞振飞赴香港演出,吴励箴带着年幼的儿子随侍张君秋左右,并且在香港生下了女儿学华。其间,发生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他们在香港的演出按照当时税务的条例,是可以免税的。也许是戏班的人不懂英文,产生了什么误会,于是税局的人就来函追讨。吴励箴出面去跟他们交涉,很快就消除了误会。后来,张君秋对女儿学华说,幸亏你妈会说英文,要不然跟他们搞不清楚!
吴励箴以她的学识和教养,帮助张君秋摆脱了难关,同时也让张君秋对她增加了新的了解。两人的感情进一步融洽了。香港并不是张君秋的久留之地,1951年,张君秋回到了北京。吴励箴也随之回到了北京。回到北京以后,张君秋一家人的生活仍旧保持着以往的热闹、温馨。吴励箴依然作为这个家庭的女主人,默默地为丈夫打理着一切。
吴励箴的帮助和影响,使张君秋免除了一切后顾之忧,在上个世纪40年代后期,张君秋走过了一段辉煌的道路,在事业上如日中天。但正如张君秋的弟子薛亚萍说的那样:我的师娘是一位“好儿媳妇、好太太、好母亲、好师娘,如果没有她的奉献,也没有我老师在上世纪60年代那样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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