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东方周刊》记者赵嘉麟、桂娟/河南少林寺报道

　　普京游少林

　　“我记得当初向胡锦涛主席表达了想去少林寺看一看的想法后，他感到很惊讶，同时也很高兴”

　　3月22日下午4时不到，由25辆汽车组成的车队驶抵遍植翠柏的嵩山少林寺。一辆黑色加长“奔驰”插着带双头鹰标记的俄罗斯国旗，格外醒目。作为“禅宗祖庭”和“功夫圣地”的少林寺，迎来了一位特殊访客：他就是获得柔道“黑带”段位的俄罗斯总统普京。

　　车门打开后，探身走出的正是普京总统。与在北京参加外事活动时一身正装不同，普京换上了黑色套头衫和深色休闲西服。

　　为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宾，少林寺采用了最高规格的欢迎仪式：九对黄袍僧人持幡分立山门两旁。一条猩红地毯从中间而过，延伸了约40米，直到普京下车的路边。方丈释永信披上了丝质的红色袈裟。他打趣地嘱咐僧人：“幡一定要拿好，可不敢掉下来，否则就成了刺客了。”

　　一旁扛着摄像机负责拍片存档的僧人释延坛对《瞭望东方周刊》记者透露，这样的欢迎仪式只有在举办大法会时才动用，为此寺内一个月前就开始排练了。

　　当记者问起寺内僧众是否知道普京是柔道高手时，释延坛立刻答道：“怎么不知道，我们就等着他呢！”不过，他说比较担心普京在短时间内“恐怕很难领悟到少林僧人修行的法门”。

　　普京访华日程安排紧凑，俄方为节省时间，曾提出总统乘直升机“空降少林”。考虑到安全等因素，而且郑州的机场到少林寺不过一小时车程，中方提议坐车前往，还专门陪同俄方先遣人员走了一趟“掐时间”，并最终敲定。

　　僧迎远客

　　当释永信陪同普京从山门而入，踏上了刻有莲花图案的石板路时，寺内顿时钟鼓齐鸣。

　　“我们这是用佛教最高礼节欢迎总统。”释永信对普京说。

　　“少林寺里有多少僧人？”普京提出了进寺后的第一个问题。“有二百多僧众。”释永信答。

　　方丈首先将总统带到了钟楼前的《皇帝嵩岳少林寺碑》前。它正面是唐太宗李世民表彰少林寺僧助唐平定王世充的战功，背面刻的是十三棍僧救秦王的故事。

　　释永信称，为感谢僧人救驾有功，李世民赏赐了少林寺40顷土地，允许寺内有自己的武装，“500僧兵都是吃皇粮的，少林武术得到大的发展”。

　　普京点头同意，并立刻补充道：“但我也知道，少林寺曾经历非常艰苦的年代。”

　　释永信还向普京介绍了《混元三教九流图赞碑》，上面刻有佛、道、儒三教混元图像。“图像从左面看是儒家创始人孔子，从右面看是道家创始人老子，而从中间看则是佛教创始人释迦牟尼。”

　　一行人来到大雄宝殿内。穿僧袍、披袈裟的僧人们正在高声诵经，梵音绕梁入耳。“他们在祈祷中俄两国睦邻友好，也祈祷世界和平，我们也祈祷总统先生一行生活愉快。”释永信说。

　　“谢谢，也请替我向他们表示感谢。”普京放低了声音说。

　　遍布历代皇帝御笔碑刻的少林寺内，释永信指着一块碑下的龟形神兽说：“这不是龟，是龙的一个变形。中国的皇帝被称作真龙。大家对龙都非常敬重。”一旁的普京立刻微笑着说：“我就是龙年出生的。”

　　随后，宾主来到练功房。武僧们正在师傅指点下，踢腿出拳。在看到僧人通过双手抖动皮条来练习摔跤基本功时，普京赞道：“非常好！”

　　方丈向有柔道“黑带”段位的普京介绍了练习硬气功的武僧释延州，并示意硬气功可以护体。普京笑着用拳轻轻捶了捶这名僧人的胸脯，又拍了拍他的肩头说：“用不着试验了。”

　　“是否在这里学武的都是出家人？”普京向释永信问道。

　　“在寺院里习武的都是。”方丈回答。

　　将普京领入千佛殿内，释永信指着地上的脚坑说：“这是少林寺功夫的见证。只有罗汉拳练到最高境界（的僧人）才能来此练习。”

　　释永信又指着墙上彩绘壁画说：“壁画有320多平方米，是明朝万历年间（绘制），有400年历史了，保存得很完整。文物和艺术价值堪称国宝。”普京看得很是仔细。

　　对话禅堂

　　为这次的普京来访，少林寺还破例安排他参观了不对外开放的地方——和尚们坐禅的禅堂。

　　但过程中出现了一个小插曲：由于安全保卫人员与前行到达的记者就能否进入禅堂而争执不下，方丈与总统被堵在门外。

　　“我们是不是要请武僧解决这个难题？”普京幽默地问释永信。

　　“是总统魅力的感召。”释永信回答。

　　为避免等待，释永信带领普京参观了一旁僧人居住和用斋的地方。

　　“每个僧人生活非常简单，空间80厘米宽，包括放行李的地方。”释永信说。

　　走进和尚们的宿舍后，普京开玩笑地说：“军队里的条件要比这里好点。”

　　“僧人们平时吃什么？” 普京问。

　　“完全吃素，吃得很简单。” 释永信说。

　　“练武的人也只能吃素的吗？”

　　“我们的政协主席贾庆林看我们太艰苦了，建议我们每天喝一袋牛奶。从去年才开始。”

　　随后，宾主终于可以走进禅堂。面前呈现的是一幅充满神秘气氛的场景：40名僧人正盘腿闭目，打坐禅定。禅堂正中供奉着菩提达摩禅定的雕像。

　　“少林寺的核心是坐禅。我们提倡真修实证。通过参禅能明心见性。僧人们每天坚持长时间打坐。思考我们从什么地方来，将来要到什么地方去，从而明心见性，大彻大悟。中国佛教的祖师大都出在禅堂。”释永信说。

　　“每天打坐多少时间？”普京问。

　　“一般每天九个小时。禅期要增加到十几个小时。一个人要忙起来，时间过得很快，但闲下来就不一样了。”释永信说。

　　“那练功每天多少小时？”普京问。

　　“一般是四个小时。”释永信说。

　　“除了练功外还要干什么？”普京问。

　　“念经、坐禅，我们生活非常单调，几乎每天做的事情差不多。生活单调就没有那么多杂念。”释永信说。

　　“而且结果也会越好。”普京附和道。

　　“是的，我们追求的是一种智慧。”释永信说。

　　普京对和尚们胸前别的徽章产生了兴趣，问道：“这个徽章有什么含义？”释永信笑答：“是我们为总统安全，每个人都要做政治审查，是临时配置标明身份的。”这引起了俄罗斯人的笑声。

　　问武少林

　　在方丈室前的空地上，穿蓝色僧衣僧裤、裹绑腿、蹬球鞋的40多名武僧已经恭候多时，其中包括几位小和尚。

　　“为了传承少林功夫，允许寺内有小和尚，18岁后是否出家由他们自己决定。”释永信介绍道。

　　随后，普京与方丈以及河南省委书记徐光春、省长李成玉以及中国驻俄罗斯大使刘古昌和俄罗斯驻中国大使拉佐夫等一起落座，观看了武术表演。

　　演出的节目共有20多项，包括少林童子功、猴拳、醉棍等招牌功夫。半个多小时的表演中，这位俄罗斯的柔道高手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武僧的一招一式。每个节目结束时，他都带头鼓掌。

　　在看到一名僧人以双手食指点地，将整个身体倒立起来表演“二指禅”绝技时，平时不动声色的普京先是定睛观看，然后摇了摇头表示难以置信。

　　在看一名武僧表演棍法时，释永信介绍说，这是少林寺做饭烧火的僧人发明的。

　　“做饭的厨师？”普京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棍子是专门用来赶人吗？”

　　“不是，是烧火用的。而且出家人出门在外，棍子不是凶器，用来防身也比较方便。”

　　表演完毕，普京对聚拢来的僧人们说：“感谢你们的精彩表演，这当然和你们的巨大努力与天分是分不开的。世界上很多搏击术都起源于你们尽心尽力所保护的传统武术，它已经吸引了成千上万人来练习。”他还用中文说了一句“谢谢！”

　　俄罗斯总统主动邀请僧人们合影留念，并将刚才表演少林童子功的八岁和尚释小广抱起，让他坐在自己的左肩上。

　　释永信方丈对《瞭望东方周刊》记者说，起先打算安排精通柔道的普京总统与少林和尚切磋武艺。但考虑到柔道作为健身项目，有一定规则和限制，而少林功夫则倾向于实战技巧，容易伤人，因此作罢。“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通过观看表演，普京也能看出究竟”。

　　43岁的武僧释团成员释延庄对《瞭望东方周刊》记者说：“我觉得普京总统能够体会到少林功夫中蕴含的深意，因为柔道和武术，以及其他搏击术，有很多相通的地方。”

　　品茗密谈

　　看完武术表演后，普京与方丈释永信步入方丈室品茶。大门紧闭，屋内仅有普京、释永信与两名翻译。

　　根据后来方丈为《瞭望东方周刊》独家提供的录音资料，我们得以了解两人谈话的内容。

　　落座上茶后，普京先对释永信的热情接待表示感谢，“我们在这里感觉非常好，了解了少林寺的情况，认识了这里的僧人，非常有意思。我希望我到这里的访问能增进俄罗斯佛教徒、习武者，以及游客对于少林寺的兴趣。”

　　释永信说：“总统的到来将来会载入少林寺的史册。这两天，我们看了一下世界各地的网站，对总统的到来都极为关注。”

　　普京听后一下子笑出了声，说：“其实我到少林寺来并不是出于宣传自己的目的，完全是因为我确实对少林寺的传统有深厚的感情。我记得当初我向胡锦涛主席表达了想去少林寺看一看这个想法后，他感到很惊讶，同时也很高兴。夏天（注：指上海合作组织峰会）我见到胡主席的时候，一定会当面感谢他安排了今天的活动。”

　　随后，普京向少林寺赠送了桑勃式摔跤的录像带，以及富有俄罗斯特色的传统工艺品作为纪念。他说：“就历史而言，桑勃当然和中国的武术无法相提并论。这是一种自卫的摔跤方式，是将苏联时期各民族的搏击术结合而成，它既可用于体育比赛，也可用于实战。我最开始从事体育运动就是练桑勃，后来才开始学习柔道等其他项目。”

　　释永信接过话茬说：“日本柔道的创始人去日本前，就曾在少林寺住过五年。”

　　普京听后笑着说：“日本人对此有不同说法，但他们搞错了——这我知道。日本许多文化根源都来自中国。”

　　释永信向俄罗斯贵宾回赠了少林寺传统的武功秘籍，并介绍道：“我们整理了少林寺历史上的一些著名的武术套路，其中包括明代的少林棍、清代的少林拳。”

　　“如果您不反对的话，我想把这个给女儿们看看，因为她们正在习武，而且已经有几个年头了。她们会非常高兴的。”普京说。

　　随后，方丈室大门再次打开，在外守候的记者们顿时蜂拥而上，相机快门声此起彼伏。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挤入人群，用俄语高声问道：“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罗维奇（普京的名和父称，俄语中这种称呼方法以示尊重），您认为武术与柔道是否存在不同？”

　　“我认为，柔道很大程度上起源于武术。”普京看着记者，表情严肃。

　　走出少林寺，释永信指着路边一块石碑说，那是美国的少林弟子们镌刻的纪念碑，“美国有上百万佛教弟子。”

　　普京听后立刻说：“在我们俄罗斯，有一个共和国都是信佛的，是卡尔梅克（共和国）。那里佛教处于复兴时期，正在修建大量新的寺院。”普京还将佛教称为“与东正教一样，是俄罗斯的传统宗教”。

　　临行前，普京再次对少林寺在保护和继承传统文化方面所做的努力表示赞赏，并对僧众接待表示感谢。“欢迎总统先生方便的时候，再次访问少林寺！”释永信说。

　　“我争取吧。祝你们一切顺利！”普京告别后坐进了来时的奔驰车，结束了这一次武学“寻根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