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一进普定县境,那连绵的纯黄就越来越宽阔,越来越茂密。那是一种铺天盖地的气势,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把田野、丘陵、谷地、河滩、山麓,满当当地覆盖了起来,从眼前一直延伸到了山的那边。有的地方甚至漫到了山腰,快把山顶都染黄了。 连片的鹅黄,密不透风,鲜明而亮丽,晃得人眼睛都要眯缝起来。这是真正的大手笔,是很要一番魄力的。国外有人用几千米红布,把两个山头包裹起来,就自称是“大地艺术”,还在报纸电视上美美地显摆了一回。相比于普定的油菜花,那玩艺儿算个啥!
一直偏爱有气势的事物。一看到气势恢宏的东西就会情不自禁。李安和张艺谋也是这样的吧。李安的《卧虎藏龙》,无边竹海,绿得张牙舞爪的。张艺谋的《红高粱》,满世界的高粱叶子,在夕照中迎风乱舞。还有《英雄》,那场厮杀,把满地落叶,搅和得一天浑黄。然而无论是李安的竹,还是张艺谋的高粱和落叶,都难以和普定的油菜花相媲美。很想给李安和张艺谋建个议,来普定拍部新片子吧。以满山满谷的油菜花为背景,让男女主人公在一片花海中杀个昏天黑地,或者爱得死去活来,保不定又是一部《卧虎藏龙》和《英雄》哩。
这么胡想着,就坐卧不宁了。第二天早早地就起了床,车门刚开,就急匆匆上去坐定。今儿个要去的地方,是菜花包围的一座孤峰,那儿有一个神秘洞穴,洞里埋藏着长长的历史。是孤峰就好,站在孤峰顶上,正可将山下起伏的花海尽收眼底。车才停下,车门一开,满眼的黄色就扑了过来,差点儿要将人扑倒。油菜花开得正旺,无边无沿的,顺着地势,逶迤而去,像是要铺到地球的尽头。急忙往菜花地里走,细碎的花瓣纷纷扬起,如雪花飞舞。我昂首向天,伸出双臂,像要与花瓣共舞。站在路坎上的年轻人故意叫嚣,“哦啊哦啊”地起哄。不理他们,管自向菜花深处走。突然看见不远处的花枝上,站着一只小鸟。小鸟身灰翅褐,头顶上一块黑,而嘴是红的,配色十分抢眼。它睁着圆眼瞅我,并没有逃避的意思。我回它一个微笑,它好像点了点头。我乐了。在广阔的花海之中,一只鸟和一个人就这样互递眼神。也许,在它眼中,我也不过是一只鸟吧。正想向小鸟吹声口哨,算是打个招呼,却听得有人叫我。路坎上的年轻人不能容忍我的出格,命我立即归队。我只好告别小鸟,从花丛中退回。
开始登孤峰。坡陡,没有路。踩着岩皮、砾石、泥土,艰难攀援。在转过一个山崖的时候,有个小个子男生“呀”了一声,他发现了一个鸟窝。男生指给我岩壁上的一条石缝,扒开山草往里看,哦,一个巴掌大的鸟窝,精致得像艺术品。两只粉嫩粉嫩的雏鸟儿,眼睛都还是闭着的,嘴壳那儿一圈黄。不敢大声呼吸,生怕惊动了这小小的生灵。那么可爱的雏鸟儿,该就是在油菜地里与我互递眼色的那只红嘴鸟的宝贝孩子吧。在纯黄的花海之上,在山岩的罅缝之中,枕着山风,伴着白云,看它们睡得有多安稳。
又胡思乱想起来。觉得相比之下,还是做鸟好。鸟儿多快乐呀,天空任我飞,世界任我游。什么高墙铁丝网,全没有用处,更用不着开车交过路费。张开翅膀就行,想上哪儿就上哪儿。飞上天去,从空中看一望无际的油菜花,更是天下第一美事。这么想着就分了心,一脚踩滑,仰面摔了个屁股墩。几个年轻人连忙过来扶我。我说没事,借机坐着歇会儿。山下,几乎所有有泥土的地方,都被一色纯黄占领完了,油菜花开得排山倒海。心中就想,明年普定油菜花盛开的时候,我还要再来。
孤峰山腰上,有一个大洞,南北对穿,名曰穿洞。洞呈穹窿状,如拱形大厅。一个挺普通的石洞,只因在一万六千多年前曾被我们的先祖住过,那意义就非同小可起来。相当于名人的故居,或纪念馆。那里面曾出土过古人类的头盖骨化石,还有许许多多石器骨器。就是说,这洞曾经是我们祖先的大屋子,石头的顶,石头的墙,石头的地板,装修得比较简约。他们就在里面烧火做饭,起居饮食,嬉闹歇息,生儿育女。除了形式不同以外,他们的基本生活内容和我们现在并没有多少区别。现代人,就是这些穿洞人的后代。我们的血液里,就有着他们生命的某种基因。想到这儿,就觉得这穿洞的不凡,就涌起了沦桑感。原来人类,就是这么一代一代延续下来的。没有这些古人类,就不会有我们的今天。
就这样我一面发思古之幽情,一面着先祖留下的余烬朝穿洞的另一边走去。刚出洞口,就觉得眼前一片鲜亮。孤峰的另一边,也还是油菜花,开得更热闹,更气派。满眼纯黄,从孤峰山下,直铺向坝子的边沿……
作者:徐成淼 来源:金黔在线—贵州日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