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日报报道
现场篇
庭院深深寄哀思
几天前,躺在病榻上的武中奇先生对家人说:“把床移到窗口吧,我可以看到春天。”然而当所有南京人都能感到这个春天的煦日时,他却走了。3月29日21∶55,这位书法界的大家最终没能战胜病魔,在鼓楼医院与世长辞,享年99周岁。 昨天,位于鼓楼四条巷的武家小院被菊花铺满,社会各界送来的花篮挽联一直排到门口。走进两层小楼,武老的灵堂设在右拐的房间,与他生前写字的工作室相对。灵堂肃穆,中间是武老摄于前年的一帧巨幅照片,照片中的武老身着便服坐在沙发上,笑对众人。灵堂上挂有3副挽联,中间是“书坛泰斗望重千秋留典范革命楷模名垂后世播芳馨”,左手是著名书画家赵绪成手书“纵笔挥毫著华章横刀立马定江山”,右边则是武老十多位学生联名敬赠的挽联“军功震齐鲁永载史册书艺冠神州大师永存”。记者在现场看到,前来吊唁的各界人士络绎不绝,不但有军队首长、地方领导、书画界名流、文艺界精英,更有居委会大妈、工人、市民等普通老百姓。武老的子女一直陪在灵堂一旁。女儿武晓霞向记者介绍,武老两年前被查出得了膀胱癌后一直以乐观的态度面对病情,春节前被查出复发,住进鼓楼医院,连续两次接受手术。“爸爸一直很乐观,非常积极配合治疗。”武晓霞说,武老住院后子女们轮流陪着,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生活多美好啊。春节时,武老还穿上新衣服,一家人开开心心放了鞭炮。然而病痛依然一步步吞噬着老人的健康。前天中午开始,老人一直处于弥留状态,平静得像睡着了一样。“下午,妈妈来看他,我们在爸爸耳边轻轻呼唤:‘爸爸,妈妈来了。’”武晓霞说,那一刻,父亲一下子紧紧抓住了母亲的手,随后又睡去了,直到前晚的最后时刻,再没有醒来。88岁的武中奇夫人始终沉浸在悲痛之中,直到昨天下午才坐着轮椅来到洒满阳光的院中转一转,记者实在不忍心上前打扰她。据了解,武老的遗体告别仪式将在4月4日举行。
追思篇
金陵众家忆武老:
寿高·德高·艺高
从7岁开始临习《九成宫醴泉铭》开始到今天,武中奇在书法上的历练已经超过了90个春秋,而他创造的“武体”,更是成为中国书法史上的一个重要艺术流派。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武中奇连续18年担任省书协主席,奠定了江苏书法大省的地位。武中奇仙逝的消息传来,南京书画界一片震惊和悲痛。人在天津的著名书法家尉天池说,武中奇的去世是中国当代书坛的巨大损失。“先生已经达到了艺术和人品的高度统一。他的作品苍劲、浑厚、雄浑。观其作品便会为他浩然刚正之气深深感染。”著名书画家赵绪成和武老有着30年的忘年交。他印象最深的是武老的童心未泯:“每年除夕夜的时候武老都要放许多鞭炮,后来禁放了,他便把全家组织起来比赛画画,还写许多福字用绳子串起来,谁来拜年就送谁一个。”“武老是寿高、德高、艺高的‘三高’老人。他的艺术人生和波澜壮阔的中国革命紧密相连。”著名书法家言恭达如是说。著名画家宋玉麟则认为武老既是革命老人又是书坛大家,浑身散发着人格魅力,武老的书法和精神都已经融入了南京这座历史文化名城。
医护人员眼中的武老:
“他是一个老顽童”
与病魔作斗争的生活总是痛苦而焦躁的,但武中奇留给鼓楼医院老年科的医生和护士们更多的是欢声和笑语。回味起与武老相处的时光,王春主任连番感叹:如此乐观的老人真的很少见!护士长邓小岚和谢士芳说起武老泪水盈眶:“他是我们的‘老顽童’,他最爱我们喊他‘帅爷爷’……”两年以前,武中奇被确诊患上膀胱癌后,就住进了鼓楼医院老年科,王春是他的主治医生。住院、出院、再住院……两年间,鼓楼医院似乎成了武老的第二个家。在王春眼中,武中奇是一个和蔼可亲、性情豁达且非常注意形象的老人,“只要出了病房,他都会将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病服外一定要披上一件时尚的外衣,他的‘帅爷爷’美称就这样在整层楼叫开了。”问诊的时候要是喊上一句“帅爷爷”,武老甭提有多开心。王春说,武中奇的爽朗是他很少从其他老人身上感受到的,“每次聊完病情,他都会拉着我聊点别的。讲到以前‘文革’时遭遇到的迫害,他总是轻描淡写地来一句:‘不提了,早就过去,人生中多了一份阅历而已!’”手术的过程是痛苦的,但每次手术中,武老从未给医生们增加负担。“与他聊病情聊治疗方案,他每次都来这么一句:‘你们怎么帮我治都是为我着想,我听你们的。’手术后醒来,武老给医生的问候便是竖起大拇指:‘医生真棒!’”王春觉得,武老能活到百岁,与他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不无关系。“他从未因为患上肿瘤而恐惧生活,反而不停地鼓励身边的人:生活多么美好!活着真好!”也许是料到自己时日不多,今年2月底进手术室前,武老紧紧拉住家人的手说:“人总有先走后走,如果我先走了,你们不要哭,好好生活……”老年科护士长谢士芳与邓小岚年岁都不大,与武老相处有一种“第三代缘分”的亲近感。谢士芳告诉记者,有一天她给武老送药,看他穿着一件横条外衣就来了一句“帅爷爷今天更帅了!”武老的脸乐开了花,笑着说:“我是不是像斑马啊?”邓小岚说,武中奇是她们的“老顽童”,大家爱跟他开玩笑,他也爱跟大家开玩笑,看到活泼的护士们,他总会喃喃自语:“与年轻人在一起就是好,有朝气。”因为年事已高,武老的记忆力大不如前,护理他的小护士姓房,但他怎么也记不住,谢士芳就想出了一个办法:“房,就是有房子住,你每次抬头看一下房顶就知道是谁了。”这个方法很灵验,武老记对了数次,但有一天他又忘了,一旁的邓小岚指着房顶提示他,武老来了句:“哦,姓楼!”笑翻了整屋子的人。
街坊邻居话武老:
他是我们的“老大哥”
昨天一整天,鼓楼区四条巷街坊们谈论的只有一个话题——武中奇。武老去世的消息传开后,居住在此地多年的街坊邻居都感到难以相信,因为虽然武老的年龄很大,但身体一向很健朗。袁大爷说,这么多年来,武老每天早上都会和老伴一起出门散步,直到发病前一个多月的一天早上,他看到武老出门没多久就急匆匆回家了,过后几天再也没有见到武老的身影。袁大爷后来问了武老的大儿子,才知道老邻居因为膀胱癌晚期住进了鼓楼医院。“以后就再也没见着老大哥了。”袁大爷叹了口气,“自从我1984年到这儿做居委会主任,就一直和武老关系很好。因为他年岁比我长,所以我一直喊他老大哥。”附近的居民告诉记者,武老和周围的街坊关系一直很好,经常在出门时停下来与大伙聊聊天。而且他几乎有求必应,有人向他求字,一般都不吝笔墨,不过因为夫人管着盖章大权,字虽然容易写,章却不大好盖。即便如此,也有好几户人家收藏着盖有武中奇大印的字。袁大爷就给记者看了几幅武老送给他的字,不仅都盖了印,题头还专门写了袁大爷的名字。不光是这样,武老百岁封笔以前,每年春节都会主动送给街坊亲笔撰写的春联。武老的人缘一直很好,但他从没有利用这些特殊关系为自己和子女谋利。他的夫人原先在南京金属材料公司工作,他的两个儿子和儿媳都是普通上班族,大儿子在内退之前是南京二炼的职工,二儿子在鼓楼一家医药公司上班,6个女儿中有一个在山东继承了父业,也是一名出色的书法家。
传奇篇
戎马岁月建“奇”功
武中奇不仅是一位书法大家,也是一位身经百战的革命军人。上世纪30年代初期,他的书法、篆刻艺术日趋成熟,经人举荐,受冯玉祥将军之聘担任山东武训中学书法金石教员。“九·一八”事变后,民族危机日益深重,他奋然投身于抗日救亡运动。1931年,武中奇与其兄武迹沧、弟武思平一同参加中国共产党山东省委的地下活动。1933年,山东省委连续遭到3次大破坏,直到1936年5月1日才在济南重建。当时的省委书记黎玉先住在一位老太太家里,通过老太太的儿子认识了武中奇。之后,黎玉搬进武家,山东省委的机关也就设在济南曹家巷11号武中奇家。武中奇利用其公开身份和书法活动广泛结交朋友,为党作掩护营救工作。省委组织部长兼济南市委书记赵健民同志被捕入狱,也多亏武中奇打通关节使他终于获释。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黎玉等同志发动崃山起义,武中奇积极参加,并收编国民党溃军,还大力发动广大青年参军。1940年,武中奇被山东军区授予扩军模范的称号。抗日战争中,武中奇曾先后担任过团长、支队司令等职,也担任过中共济南工委委员、历城县长等职务。他率部转战沂蒙,屡立战功,是敌伪闻名丧胆的英勇指挥员,日寇曾悬赏缉拿“赤匪武老二”。日冠投降后,武老出任联合国救济总署山东分署秘书长,负责处理接收援助物资,成效卓著。抗战时期,最让武老自豪的还是指挥战士用步枪打下日本人的轰炸机一事,这在当时极其轰动。那是1938年10月初的一天,日本侵略军“扫荡”山东淄川地区太和庄一带。武中奇奉命带领一个排到太和庄,当他们走到一个小山坡上时,发现有一架日本的重型轰炸机飞来。这个排使用的是苏制水连珠步枪,射程远,威力大,而敌机又飞得很低,容易击落。于是他迅速命令全排战士仰卧,向敌机射击。只见敌机尾部冒起了烟,摇摇晃晃地栽了下来。敌机上除一人跳伞活命外,其余4人全部摔死。活着的飞行员后来被送到延安,经过教育后参加了反战同盟。用步枪打下日本新式重型轰炸机,这在山东抗日根据地是一大新闻和奇迹。
作品篇
孙中山纪念馆中睹物思人
镇馆之宝,武老亲书
武老虽然笔下精品无数,但他从不吝啬自己的墨宝,生前多次捐赠作品给国家。中山陵的孙中山纪念馆内,就珍藏着他捐赠的书法作品《礼记·礼运·大同篇》。昨日,韩馆长向记者展示了这套镇馆之宝。睹物思人,让人唏嘘不已。“武老生前就一直有愿望:要给中山陵留一点东西。”韩馆长告诉记者,武老对孙中山先生非常景仰,对中山陵也有着很深的感情。2002年的某一天,90多岁的武老吃过早饭后就站到了书桌前,一直写到午饭时分才放下笔来。“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他一气呵成写下的这套《礼记·礼运·大同篇》共107个字,每个字都有一米见方,气韵生动,笔力遒劲,排成一行有近200米长。这是孔子及弟子言偃谈论大同社会的记录,孙中山先生曾多次书写此文以赠同志。“写完之后,他就主动跟我们联系,要把这幅作品捐赠给孙中山纪念馆。2002年11月12日孙中山诞辰136周年纪念日那天,我们搞了个隆重的捐赠仪式。武老全家都来了,那时候他精神矍铄,身板还很硬朗。”韩馆长和武老认识将近30年,“第一次去找他的时候,他还在朝天宫上班,那次他为我们写了‘中山陵园管理局’这块牌子。以后交往就更多了。每年他都要来散散步、坐一坐、聊一聊。”韩馆长说,“许多人跟他求字,他都一一满足,而且不收分文。我上次去他家,他给我看他写的字,告诉我打算捐给山东、广东……他几乎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捐献给了国家,还将百副对联捐给了希望工程。”武老去世的消息让孙中山纪念馆全馆上下都很悲痛,韩馆长表示:“本来我们打算把《礼记·礼运·大同篇》这107个字拿到台湾去展览,当时武老也很赞成。现在我们更要努力促成这个计划。”
遗墨留芳南京城
对于武中奇,南京人再熟悉不过了。因为武老题写的各种书法匾额在南京市内随处可见。比如中山陵景区里,“中山陵”、“明孝陵”的碑刻和“藏经楼”、“无梁殿”等匾额,皆为武老手书,他还为梅花山暗香阁题写了“观梅”、“松涛”二字。武老曾经在中山陵旁的南京手表厂当过厂长,厂牌自然也是他的笔墨。静海寺的警世钟背面刻的是武老手书“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寺中仿古铜镜“史鉴”座架上刻的“毋忘国耻振兴中华”也是武老所写。离静海寺不远,阅江楼景区的“卢龙胜境”牌坊和“政通人和”匾额,都是武老手书,与启功、赵绪成等大师墨宝相映成辉。除了这些名闻遐迩的著名景点外,武老也很关心南京的建设新成就。位于滨江大道的绿博园“绿化博览园”,附近龙江宝船厂的“宝船厂遗址”,都是武老所题。武老不仅为很多名胜古迹、商场店家题过字,也很愿意为文化事业添砖加瓦,曾经为本报3次题写报头,与本报结下一段书缘。1978年1月1日,本报复刊,时名《南京通讯》,报头即为武中奇所写。同年7月2日《南京通讯》改名为《南京报》,报头仍为武老题写。1979年7月1日,本报恢复南京日报原名,报头依然是武老字体。南京日报记者 苍淑君 李冀 顾小萍 邢虹 实习生 余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