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一年一度的清明时节,又到所有生者祭奠亡灵、满怀哀思之际。人世间最宝贵的是生命,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而这样的生命并非只属于自己一个人。我们怀着对生命的深切关爱,以各类自杀悲剧为主题,推出新闻纪录片“黑色三部曲”,以期能唤起全社会对自杀现象的关注,安抚那些因一时冲动而种下无限悲伤的心灵。 同时,让我们对一切因为生活重压和生活挫折而有过自杀念头的人们,以及所有活着的人,发出我们最为深沉的呐喊———
珍视生命,珍惜亲情,好好活着!
本报记者万金龙摄影朱建国
事件回放 去年夏天的“黑色瞬间”
2005年6月27日上午8时许,妞妞家中。由于妞妞的中考成绩不理想,妞妞的妈妈杨女士起床后又一次责备了她。转眼间,杨女士发现妞妞不见了。接着,杨女士发现,妞妞正站在自家的窗户边上。“妞妞,你要干什么?”杨女士惊恐地央求女儿,“快过来!”可妞妞一闪身就从七楼跳了下去。杨女士立即跑下楼,妞妞正躺在绿地里痛苦地呻吟,“我痛……”妞妞原本在睡觉的父亲听到响动后立即冲下楼,此时妞妞的鲜血已将绿地里的小草染红了一片。
120急救车呼啸着驶出小区,将妞妞送往医院抢救。然而一个多小时后医生宣布:妞妞走了。
黑色镜头
序幕:
女儿,你在天堂还好吗?
2005年12月17日晚10时15分,星期六,天空冷雨纷飞。我正在一栋高楼里,与一位孤独不幸的中年男子进行心灵上的对话。
“我的乖女儿啊……你在天堂里,还好吗?”不幸男子用唇在女儿遗像的脸上轻轻地吻了吻,滴滴泪水滴落在镜框里她年仅16岁女儿笑靥如花的脸上……
镜框里的女孩,名叫妞妞。深爱着她的父亲曾是成都某公司的总裁曾兴福。
镜头一:绝别时刻
亲人们肝肠寸断
2005年7月3日———妞妞跳楼身亡后的第6天。我在成都北郊某殡仪馆见证妞妞亲人和朋友为她做遗体告别的一幕。
“女儿……女儿啊……你这么狠心就走了,你叫妈妈怎么活啊?!……”妞妞的妈妈杨梅嚎啕痛哭着向女儿的灵柩伸手抓去,不停呼唤着女儿的名字。尽管几位亲友都使劲地搀扶着她,但她急剧颤抖的身体却似一根柔弱的水草,渐渐地瘫软在冰凉的地板上。妞妞爸爸曾兴福抱着女儿的遗像,木偶般站在女儿的灵柩前。遗像里是妞妞灿烂不败的笑脸。
“快!妞妞的爷爷昏过去了,快叫救护车!”四五个青年人紧急将一位昏厥的老人扶出去……这位头发斑白的老人,此前默默地站着,双手一直在不断地擦去腮边浑浊的泪,喃喃地说:“我这把老骨头,要是能换回孙女的命就好了!”
镜头二:艰难回访
父亲的拖鞋如此沉重!
8月4日中午,成东某高档社区。阳光灿烂。
这里是妞妞的家,也正是妞妞跳楼轻生的悲情发生地。在妞妞去世一个月后,我在社区居委会秦主任的帮助下敲开了妞妞的家门。
秦主任告诉我,妞妞父亲曾兴福是成都一家大公司的老总,手下员工有二三百人。“事业上,他是个志满意得的成功男人。妞妞是他惟一的最疼爱的宝贝女儿!”
“曾总,我们看你来了!”秦主任温和地说。开门的人正是妞妞的爸爸曾先生。他探出头来,乱蓬蓬的长发下是一张异常消瘦毫无血色的脸,一对充满血丝的眼睛,一把很长的胡须。进入客厅时,我看见曾总的步履极不稳健,一双拖鞋在他的脚下似乎分外沉重。
这套包含两层楼、宽达两百多个平方米的新房子豪华气派。外面阳光明媚,宽敞暗淡的客厅却显得阴冷凄清,窗帘布把所有的窗户封得严严实实。这天屋子里只有曾总一个人,他说妻子与他分居了。十几分钟的聊天,我们谈了些不着边际的话,更多的却是沉默。
镜头三:黑夜梦回
痛失爱女,父亲想到了死
9月7日。妞妞去世两个多月后,我再次来到曾家。曾兴福还是一人,宽敞的客厅还是那样的暗淡、阴冷和凄清。
屋子里空气很不新鲜,我试图拉开窗帘,曾兴福突然发起怒来,一边阻拦一边说,妞妞去世以来,他一直没有打开窗户拉开帘布,“窗户开着,我就想起妞妞突然打开窗户跳下楼的瞬间!”
说起妞妞,曾总当着我们的面悲恸地大哭起来,像个孱弱无助的孩子。曾兴福说,妞妞去世以来他最怕的是夜深人静的夜晚,他常常在做恶梦:“不好了!妞妞……妞妞她……跳下去了!”梦中总是萦绕着楼下邻居急促的敲门声和惊慌失措的呼喊声。
曾兴福说,惨痛的打击多次让他想到了死,只是他放不下年迈的父母,“我死了,他们还怎么活?!”
镜头四:黑色瞬间
在妈妈怀里,妞妞说:“我痛!”
“乖乖,你是妈妈生命的全部!你走了,妈妈什么也没了!”这是妞妞去世后她的妈妈杨女士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据了解,自从女儿出事以来,杨女士回到娘家一直与父母居住在一起。“妞妞……我的妞妞呀!妈妈找你来了!”10月15日,当我找到杨女士暂住的家时,她的嘴里仍在念叨着这句话。
邻居们说,妞妞生前,杨女士常常自豪地说,“女儿是我最大的希望,也是我一辈子的依靠!”她对女儿寄托了太多的期望,所以女儿在世时她对妞妞管教特别严厉,尤其在学业上盯得非常紧。据妞妞爸爸说,有一次,妞妞和同学为班里一位女生做生日聚会玩了一个通宵,却忘记了跟妈妈说。第二天,妞妞回家后被妈妈严厉地打骂了一顿。这使妞妞感到特别累甚至反感。
“妞妞!你是我的女儿妞妞!?”邻居家一位身着校服与妞妞年纪相仿的女生走过来,杨女士突然一把抓住她说:“没错!你是我的女儿妞妞!”直到女生再三解释,杨女士才渐渐地明白过来,“哦,妞妞去世的时候,她就在我的怀里,一直在说———‘妈妈,我痛!’原来你不是我的女儿妞妞!”据说,绝别妞妞几个月来,杨女士常常这般错认“女儿”。她表示,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女儿死前曾经蠕动着嘴唇说,“妈妈,我痛!我痛!”
镜头五:自杀未遂
爷爷拿刀就往脖子上抹
妞妞的跳楼也让几位年逾古稀、身体虚弱的老人饱受煎熬。据了解,妞妞是在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轮流呵护下长大的,其成长的足迹饱含着祖辈们的心血,他们都非常爱她。
“爸爸啊,你不活了这家子还怎么活啊!”曾兴福说,在妞妞夭折后的一天,他突然发现妞妞的爷爷手持一把刀就往脖子上抹,他迅速夺下父亲手中的刀。此后,他专门嘱咐几位朋友时刻盯住几位老人,在此过程中,妞妞的爷爷曾经先后几次寻求自杀,幸好都被守护的人救了下来。
11月份,当我再次分别见到妞妞的几位祖辈时,几位老人都卧病在床。
镜头六:残酷变局
20年的夫妻劳燕分飞
12月10日。我们又一次来到曾家,曾兴福还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守候在这个家里。在深入的交谈中,我们得知他和妻子的婚姻已随着妞妞的离去而走到了尽头。“我们已离婚了!”曾兴福说,十几年来他一直在外忙碌奔波,对妞妞的教育和关心太少了,因此,妞妞离去后沉浸在悲痛中的妻子常常拿这些事来指责他,动辄破口大骂,把所有的怨和恨都发泄在他的头上。
同时,曾总认为妻子应对女儿的死负责。“妞妞活着的时候,她那张嘴老是喋喋不休。只要妞妞的成绩考得失常,她总是拿别人的孩子来责备妞妞。”曾总说,妞妞轻生头一天,成绩一向优异的妞妞中考成绩挺差的,这个自尊心极强的孩子心头本来就不好受,可是妻子却没完没了地责备她。第二天妞妞睡醒后,妻子还是唠唠叨叨地数落妞妞的不是,直接导致了妞妞的轻生。因为这些原因,两口子的裂痕日益增大。一起生活了二十年的夫妻最终劳燕分飞。
曾总感慨说,妞妞去世后他万念俱灰,没有去过一次公司,公司的管理很快陷入了混乱,资产在几个月间内急速流失,一些人才也纷纷离开了公司。目前,曾兴福的公司已经倒闭。
镜头七:再忆妞妞
“乖”女孩随笔:“活着真累!”
“我这个女孩子,哪是一个乖字能形容啊!”那一天,哭倦过后的曾先生把我们引领到妞妞原来的卧室。
卧室里的摆设一切如故。床铺上的褥子、被盖依旧,被盖上摆放着妞妞曾经玩过的几个可爱的布娃娃。床对面贴满了一串明星的剧照,最中间的一张是个正抱着布娃娃面带微笑的小女孩。那是妞妞14岁生日的留影。照片中妞妞高鼻梁,嘴唇调皮地翘起,透过透明的近视眼镜镜片,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似在向我们眨眼。
床头的墙上挂着书包,书桌上的书本和文具摆放得整整齐齐。“这是她的作文,篇篇都是A呢!”我们看到,妞妞文笔犀利,语句流畅,才思敏捷,显示出一定的文学天赋,老师的评价非常高。她的各科成绩也很不错,但我们同时注意到一篇题为《忧郁的雨季》的随笔,却写出了她对枯燥课堂的反感和繁重学习生活的厌倦,“活着真累!”
一封信函
春天来了,爸爸还带你放风筝
妞妞:
妞妞呀,我深爱着的孩子!成都今年的冬天好冷哦!你在天堂里还好吗?
昨晚,爸爸又梦到你了!你从落英缤纷的地平线边缘跑来,我清楚地听到了你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你调皮地跟爸爸做了个鬼脸,还抱着爸爸的脖子用流利的英语撒娇:daddy(爸爸)———daddy哟!……从你三岁起,你就开始这样叫爸爸。十几年来爸爸习惯了妞妞甜甜的喊声,习惯了倾听妞妞的笑声……
妞妞,成都这个冬天特别寒冷!春天已经到来,但这对爸爸和你所有的亲人来说,仍然是个寒冷的冬季……
孩子你回家吧!daddy还会把你带到郊外的田野去,到那无边无际灿烂迷人的油菜花丛中去,咱们一起放风筝……放风筝……
记者手记
假如天堂有路……
妞妞走了,这个正值16岁花季的女孩子选择了一个简单而猝不及防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一个维系几个家庭亲情的链条也顷刻咔嚓断裂、一个两代人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塌……
生命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妞妞的离去可以让妞妞爸爸从一个健壮的男人迅速颓废成一根弱不禁风的枯草,可以让妞妞妈妈肝胆欲裂地像祥林嫂般反复念叨着“妞妞,你快回来”,可以让几位老人卧病在床,爷爷几次刀往脖子上抹。如果妞妞知道,生命连着你我他,每个生命的逝去必然让许许多多的生命受到或多或少的损耗乃至毁灭性的摧残,我相信,在天堂孤独无助的妞妞一定会为那个草率的轻生决定后悔莫及……如果天堂有一条可以回归人间的路,不管这条路有多么遥远和艰险,我想妞妞也一定会不顾一切回到爸爸妈妈的身边,回到亲人的身边。
爱之愈深,痛之愈切。妞妞之死让我明白———珍惜亲情、善待亲情!而珍惜和善待亲情,应当从善待自己开始,每个人都有责任为自己、为亲人好好地活着!
“妞妞之痛”也使我得出这样的反思:如果我们更多地关心“妞妞们”的生,是不是就能免于不断面对他们的死呢?这应当是我们每位活着的人对一切轻生亡灵的哀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