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宜园六号其实是一个小院子,听奶奶说,住户都是1976年省人民医院拆迁搬过来安置的人家。那一年我刚好出生在人民医院,奶奶记得尤其清楚。
这里住户不多,一栋楼,统共五层,每层四户,两个门楼子,这样,一边楼二十户,就是四十户人家。 那时候,还没有打麻将一说,家家户户的娱乐就是串门子,也没哪家子关门闭户的;每家每户姓什么干什么,彼此也是知根知底的;彼此间,是哥哥弟弟、东头的彭哥、二楼王娭毑的称呼;上上下下隔邻隔壁,就像一大户人家;小孩子就不用说了,打小就玩在一块儿。
我小时候跟着奶奶住一楼,对面门里的爷爷,我们小孩子都叫他春爹;老奶奶当然就是春娭毑。
上宜园巷子窄窄长长的不过一百来米,打南头进来几米的地方有一口横8字型的水井。那个年代是没有空调也没有电扇的,到了夏天,春爹每天就会担一担凉凉的井水,一桶浇湿地板和过道,一桶当凉水喝。大家总说春爹屋里最舒服,沁——凉的。我还记得,那时候热狠了,大太阳汪汪地晒得水泥地板和石灰墙壁滚烫,春爹一回来,细伢崽子就抢着去泼水玩,清冽的井水浇到地上,“嘁——”的一声拖得老长;我们还互相泼着井水打闹,冰冰凉凉得水洒在身上可真舒服。
春爹这时候就会假假的用大嗓子凶我们,走,走哦,细伢子,把点水哈玩嘎嗒,我们就耍赖,春爹唉,我帮你挑水噻!
春爹笑,细崽子三只肩膀,晓得挑么子水咯……
春爹只有一个儿子,结了婚,媳妇是复兴街上老箍桶匠家的妹子,环卫所上班,就是打扫家门口不远的大马路。儿子带着媳妇住在家里,也没生养;后来二十七八的时候竟然丢下老婆、老子、娘,一个人跑了,再也没有回来。有人说他是跟着个有钱的女人走了,当然也有说死了的。媳妇倒是就留在家里照顾老人,一年多后嫁了个男人,好像姓赵,益阳来的,还是一直住在一起,生了个好看的孙女儿,叫赵婧。她妈妈说,我翻了字典的,那个婧字,是女官,女中豪杰的意思。
而春爹终于还是死在了春娭毑的前面,媳妇就接过了担井水的担子;男人说话不多,笑起来也很和善,邻居都说他做事勤快。赵家男人不声不响地佃下了门口顾奶奶家的院子,打掉一半的院墙,做了一个小小的米粉摊子,这在上世纪80年代是不多见的,慢慢的,一家人的小日子倒越过越好了,再后来的夏天,家里吹上风扇了,也就不用去担井水了。
后来,嗯……后来呢?小女儿是不是长大做了官,我也搬走了,是不晓得,只知道春娭毑最后在这里终老。媳妇也搬了家,米粉摊子还是在那里,不过换了新东家,我回去的时候已经不认识了。
巷子里的水井给填了;两边的老石灰墙,刷上了嫩黄色的新油漆;而我们这些个一起长大的一帮细伢妹子也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