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绕刘维志夫妇的退休申请,“逼宫”说和“失势”说各执一词。而此间真相究竟如何?一次看似平常的退休举动究竟牵扯到了哪些更深层次的利益?
从青萍之末的轻风到席卷大地的风暴,其间变幻过程或许难以分辨。
在处于微妙时刻的东阿阿胶,董事长及总经理的双双退休申请余震至今。尽管刘维志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现淡定,但作为诸多要素的集结点,刘氏的“致仕”要求并不仅仅只是一起正常的“到点退休”事件,由此衍生的多重利益纷争也足令当事方慎之又慎。
65岁的刘维志和61岁的章安,共同掌控东阿阿胶已有数十年。没有谁会怀疑他们在东阿阿胶乃至整个阿胶界的领袖地位,包括他们自己。然而,随着大股东华润集团的空降而至,强势资本的力量迅速改变了这一原本根深蒂固的表象。
胶王夫妇“乞骸骨”
“市里的主要领导找我谈了,他说,退休的事,你不要考虑了,什么时候该退休了,我就会找你了。市里这么说了,咱就不能再问了,回来该干什么干什么。”2006年2月下旬,刘维志在接受记者专访时表示,当时提出退休主要是考虑到章安的身体状况,但政府方面尚没有对此进行明确的回应。
对于超过60岁的国企背景公司老总来说,退休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因为主角是有着“阿胶教父”之称的刘维志及其夫人章安(东阿阿胶总经理),也因为华润集团在进入之后与管理层的摩擦,使得刘维志夫妇的去留因其符号意义而影响更为深远。
刘维志旺盛的精神和清晰灵敏的头脑与其实际年龄并不相符,他笑称是因为常吃阿胶的缘故。但在2005年年底,他与夫人章安的一纸退休申请却递到了聊城市有关领导的案头。
“到这个年龄了,主要是考虑到章安的身体。你想想,平常人家都是老太太了,现在她还在这当总经理,非常累。万一有一个病了,多惨,我们也别享受晚年了。我就担心把她身体累垮了,这是最主要的想法。”刘维志透露,在家里,午饭晚饭都是他来做,“因为董事长相对要超脱一些。”他表示,“我们现在的那些高层们已经很专业了,我现在除了参加董事会和重大的投资决策会议,连总经理办公会我都不参加了。我的作用已经体现在精神层面了。”
记者了解到,章安患有较为严重的腰椎间盘突出症,长期靠吃药维持。虽然曾经做过两次牵引,但身体欠佳。
而据媒体引述刘的话,“干企业不容易,付出很多,但我们这一代没有赶上好时候,政策对高管持股已经开始放宽,但我们赶不上了。现在,我们也不想股权的事了,我已经65岁了,章安也61岁了,命要紧还是股权要紧?我现在就希望公司能够平稳过渡。”言语间,唏嘘之意表露无遗。
2月18日,章安在获得了“2005中国经济女性年度杰出贡献人物奖”,获奖之后,其对媒体表露的却是“我本该是一个贤妻良母,却被颠倒成为一个干活不要命的人。不过,我也很知足。”这个撰写了历史上第一部《阿胶生产工艺规程》、并被国家定为保密工艺的女强人,在她过了花甲之年后开始渴望回归家庭。她说,“如果上级允许的话,我想立即退休,我欠家人太多了,我对家庭的贡献只做到了20%.”她盘算着,退休后哪也不去,就在家看孩子。有段时间,只要刘维志出差,她就感到很烦躁;如果她出差,刘维志连床头灯都不敢关。
章安如此,但作为董事长的刘维志显然在身体状况和时间精力上并不如此紧迫。那么是何原因导致夫妻二人双双提出辞呈,告老还乡?
不容忽视的是,在刘维志申请退休的当天,还发生了一件事:华润集团控股的华润东阿公司对东阿阿胶兼东胶集团董事长刘维志提起诉讼,指其作为华润东阿董事,恶意损害原告利益。
起诉书称,刘维志在知悉华润东阿应拥有东胶集团全部注册商标的情况下,背着华润东阿及其股东,恶意安排东胶集团与东阿阿胶签署了注册商标无偿转让协议,并向有关部门提出办理注册商标过户的申请。华润东阿要求刘维志赔偿200万元,并在山东省及全国性报刊上公开道歉。
刘维志解释,这次诉讼只是一个手段,最终目的是通过法律途径保全核心的商标权,现在该案因调解成功结案。
30年老帅成“被告”
2月18日,刘维志在面对记者的2个多小时采访时间里,针对官司的回应尽管坦诚直言,但仍能感觉到“淡化处理”的明显意愿。
2005年11月22日,华润东阿一纸诉状,将聊城国资局、东胶集团、东阿阿胶三方告上了法庭,华润东阿的要求是:聊城国资局和东胶集团交付涉案商标,东阿阿胶停止侵害原告商标财产权的行为。
起诉书显示,2004年9月,华润与聊城国资局签署了《关于出资设立华润东阿阿胶有限公司的出资人协议》,后者以其时持有的东阿阿胶29.62%国家股和东胶集团全部国有资产——共折合2.23亿元人民币作为出资,华润股份以2.3亿元现金出资,共同成立华润东阿。其中,华润股份持股51%,聊城国资局持股49%。
根据协议,华润东阿成立后,作为81项注册商标所有者的东胶集团,应将其交付华润东阿。
81项商标,正是东胶集团最具价值的资产。
原告称,久拖不决后,2005年7月8日,东胶集团和东阿阿胶未经华润东阿和聊城国资局同意,向国家工商行政管理总局商标局提出了将涉案商标过户至上市公司东阿阿胶的申请。
“根据以前签订的协议,‘东阿’等商标都是由上市公司无偿且无限期独家使用,是否放在上市公司并不重要,变更商标所有权只是为了避免落入外人之手。”刘维志对记者解释。
然而华润方面并不认同这样的说法,华润认为这“严重侵害了自己的合法利益”。
2005年11月24日,在第一次起诉的第三天,华润东阿再次对刘维志个人提起诉讼,指其身为公司董事,却恶意损害华润东阿的利益。
聊城市中院在受理诉讼申请后,立即到国家商标总局申请了资产保全,叫停商标转让,并将开庭日期定在了2006年1月。这个安排被解读为“留出充分时间调解和谈判。”
华润的司法手段立刻取得了效果。记者得到的消息表明,目前包括“东阿”牌、“阿”字牌在内的73项商标已过户至华润东阿的名下,而“怡静”系列四个商标则转至东阿阿胶。
“现在所有的问题都已解决”,刘维志2月18日告诉记者,但他同时对此事给出了另外一种说法。
“此事原来有个特殊原因:商标原来放在集团的资产里,但集团有6000万的负债,商标资产存放在集团里很危险——万一债权人来起诉,很可能就把商标就给封了。最初的设想是,华润用向集团购买其他资产的款来填充这笔债务,这样正好可以平账。但与华润的资产交割迟迟没有结束,华润的钱还不能进来。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就把商标先转入上市公司,等于先进个保险库。”
“到现在资产也还没交割完。华润想把商标放回集团,又不放心,于是采取司法途径。这是一种手段。”
刘以此番说法表白了自己并非在“恶意侵害华润东阿公司的利益”,但华润是否对此表示理解就不得而知了。表现在外的是,公司的管理层与大股东的确不是十分融洽,刘维志在字斟句酌地表达了对大股东的肯定之后,对此也并不讳言:“我过去每年要拿出一半的时间到市场上去,到公司基层去,但去年一年一次也没有去,华润方面、市国资委方面,需要应付、协调的事太多太多了。”
但刘维志对公司的前景仍然表示乐观,目前看,磨合的趋势在向更多的共识发展。
资本与创业元老的角力
刘氏夫妇的退休报告,选在了华润状告刘维志本人的当天。这不免使人对这个报告的含义产生猜测。
除了刘维志和章安所说的身体原因这个客观因素外,以夫妇二人所代表的创业元老和华润这个凭借资本力量而入主的新的大股东之间的博弈,亦是“退休事件”的重要内因。而目前的疑问就是,外表看起来同样强势的力量,是否已经分出了胜负?
聊城一位政府官员对媒体坦言:“商标争夺案只是一个表面,背后的原动力是东阿阿胶控制权的争夺。可能将关系到这个公司未来发展方向。”
据了解,东阿阿胶在中国阿胶市场有70%以上的占有率,有“中国胶王”之称。刘维志自1970年就进入东阿阿胶,和现任公司总经理章安(刘维志的妻子)一起,将阿胶的工艺提升到全新的高度。1981年,章安写成《阿胶生产工艺操作规程》、《阿胶生产岗位操作法》,国家医药管理局以其为国宝,定为国家级保密工艺,不准再翻印。而且,中国药材公司、国家医药管理局的阿胶质量标准,就是东阿阿胶起草的。1985年,刘维志开始担任阿胶厂长,而章安也被任命为副厂长。
在很多人眼里,是刘维志夫妇缔造了一个现代企业,甚至光大了一个传统产业。但是,创业者仍然只是企业的雇员,亲手抚育大的“孩子”终有一天会离自己而去。
刘维志等管理层曾经有过MBO的想法,也给政府打过报告,但由于法律等方面的障碍,没有得到回复。为了鼓励刘维志和章安等人对东阿阿胶的贡献,2003年3月在原大股东——国资局的提议下,东阿阿胶股东大会通过了建立管理层长期激励机制的议案,决定每年提取上年净利润最高不超过10%的长期激励基金。
当时市委市政府的领导还对刘维志和章安说:“我们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怎么把它们变成股份,这我们现在也解决不了。”“这是公司股东大会、董事会讨论通过的,到现在已经积累了2000多万元资金,就等到政策允许,可以换成公司股权。”
但是,2004年9月,华润忽然成为公司的最终控制人,创业者的持股梦想面临夭折。
榻侧突卧猛虎,这显然不是阿胶方面希望看到的,但政府订下的姻缘,刘维志无力回天。2005年6月份,东阿阿胶改组了董事会,华润方面正式进入。新一届董事会格局是:东阿阿胶“老团队”占有6席,华润方面占6席,聊城国资局1席。这样的安排,东阿阿胶和华润似乎势均力敌,但实际上双方都觉得自己话语权不足。
2005年6月,东阿阿胶2004年度股东大会上,华润和东阿阿胶等方面就董事会成员选举就打了一场恶仗,作为第一大股东控股方的华润谋求在董事会中占据多数席位,但未果。最终,刘维志及原经营层获得四个董事席位,赢得董事会控制权,华润只取得了三席。刘也再次当选为董事长。
在董事会换届选举之前,华润方一度提出要在公司董事会中占据多数席位,而刘维志认为要使公司稳定发展必须有一个稳定的高层,大股东应定位于资本得利者和监督人,以多数进入董事会不易接受。
在选举过程中,华润主导的大股东不支持独立董事王积富当选,王曾任职山东省股份制发展中心主任,现任山东省(鲁财)产权交易中心总裁。自东阿阿胶上市以来先后担任公司董事、独立董事达八年之久,是刘维志的支持者。
但王积富在流通股股东的支持下,通过累计投票制一举当选。该事件对华润的震动很大,他们真切认识到流通股股东的力量,尤其是在东阿阿胶70%以上股权掌握在流通股股东手里,而且,前十大流通股股东的持股总量近14%,几乎和华润间接持有东阿阿胶股权的比例相当。
因此,法律上的控制地位也并没有给华润带来安全感。对阿胶集团划转商标的行为,使华润的紧张尤甚——他们怀疑,将公司最有价值的商标拿走,实际上是创业者们要摆脱合资公司控制的信号。
令他们更加害怕的是,市场曾有传言说,东阿阿胶的管理层可能会利用公司特殊的股权结构寻求办法,例如通过在二级市场购买东阿阿胶的流通股提升话语权,进而控制公司。而东阿阿胶的股改可能会给未来的博弈带来更大的变数——管理层可能获得一些股份,以降低大股东股权的比例。否则,将商标转让到上市公司,动力何在?
华润于是以司法手段进行了雷霆还击,这不仅有效地冻结了商标,并最终夺回,而且,在气势和精神上对刘氏造成了打压。因此,才有刘氏退休的“失势”说,当然,还有截然相反的“逼宫”论。
股权之结
在辞职申请递交三个月后,聊城市并没有给予明确的回应。东阿阿胶有高层对记者分析,针对类似的事情如何安排,或者有一个怎么样的过渡,市里和华润肯定要很好的商量。“他们会高度重视这个事。这么样一个企业,谁愿意看着它遭受一些曲折呢?都会想方设法保持持续稳定地发展。”
刘维志自称,并不知道自己退休的时间表。
知情者表示,刘提出退休相当于将球踢给了聊城市政府,因为对当地政府而言,他及章安的分量举足轻重,且不论对公司经营的实际影响,单就顾忌外界形象这一方面,也不能轻易让刘离职。
而且,刘打给政府的退休报告只是正常手续的最初部分,按照规定,新董事长的产生要召开公司股东大会,由股东投票决定。这也意味着,即便政府让刘退休,但华润在东阿阿胶能不能取得控制地位,华润的代表能不能被选为公司董事长,要看市场的选择。况且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改选董事长应该到董事会换届时,而东阿阿胶新一届董事会去年6月刚刚改组,3年后才能换届。
这意味着,刘的所为,不排除是表现着一种姿态。而刘此前不止一次地对外界表示,“最后一个任期内最主要的工作,是实现经营层持股!”。这也是刘所代表的经营层与华润所代表的资本方的最根本分歧所在。
2005年下半年,东阿阿胶给华润东阿提交了股权分置改革方案,按照该方案,公司管理层将以净资产价格收购和送股两种方式,从大股东处获得3000万股,其中刘维志和章安分别获得1000万股,其他高管共得到1000万股。
这个方案令华润非常抵触。有机构人士分析说,“国资局是不会送股的,刘维志寄希望华润送。按照那个方案,华润将再送掉约3亿元市值左右的股份。当初,华润为了重组阿胶集团,除了现金投资合资公司外,还将阿胶集团手上亏损的东阿泉啤酒厂剥离出去,由华润另行收购。华润整个重组的成本已有3个多亿了,按照那个股改方案,华润不仅降低了东阿阿胶的持股比例,又要再送掉3个多亿,疯了?他们根本不会接受的。”
据了解,东阿阿胶的部分机构投资者也曾经找到华润方面,要求给刘维志等高管进行股权等激励,但华润不乐意。当时华润的人表示:你们对比一下其他1000多家上市公司,看阿胶是在平均线的哪个位置,如果算是低的,华润就给,否则,不给。
机构们哑然,因为东阿阿胶高管层每年已有10%的奖励基金。
刘维志对本刊透露,为有效管理好激励基金,参与激励计划的近200名受益人委派代表作为出资人注册成立一家叫康桥的投资管理公司,负责股权激励计划的资金管理。康桥公司在财产关系上独立于东阿阿胶,每年度受益人所得的股权激励基金全部委托给投资管理公司管理,划入投资管理公司设立的专用账户。
“提取基金这个制度会永远持续下去,上限是股票比例不能超过总比例的10%,但这是流动的。譬如说,几年以后,所享受到的股权就可以一定比例的变现,然后积累的这部分基金又可以继续购买股票。”
但这个制度激励的对象仅仅包括在职人员,假如刘维志夫妇退休,这个实施仅仅两三年的制度便不能继续施惠于斯。而截止到2005年底,这个基金总共积累的金额在2000万元,每位受益人享受的平均金额并不大。
当人性遭遇资本,地方政府如何抉择?刘维志“悲剧”溯源
刘维志一世英名,却在65岁时成为“被告”,尽管这只是一场虚惊,但终究有失颜面。
然而,为了自己乃至经营层的利益而争取,仍旧可以赢得足够多的理解与同情。尤其是,刘已成为业界的一个符号性的人物,他的得失成败、去留进退、圆满与否,将影响着更广泛的从业者和观望者的心情。
东阿阿胶在阿胶市场有70%以上的占有率,有“中国胶王”之称刘维志自1970年就进入东阿阿胶,和现任公司总经理章安(刘维志的妻子,东阿阿胶总经理)一起,将公司带上新台阶。在很多人眼里,是刘维志夫妇缔造了一个现代企业、甚至光大了一个传统产业。现在,刘氏夫妇却以花甲之年仍在兢兢业业,章安更是以带病之身承担着高强度的工作。去年,中医药品、滋补品行业遭遇寒流,东阿阿胶也受到一定冲击。面对压力,章安经常工作到很晚,有时甚至凌晨两三点钟就开始工作。
对许多有着类似状况的公司来说,创业者以经营者的身份持有股权,是较为普遍的现象,但事实上刘氏夫妇并未能拥有。
据说,此前刘维志与章安一直有进行MBO的计划,也给政府打过报告,但由于法律等方面的障碍,没有得到实现。而政府为了鼓励刘维志,曾连续五六年以政府的名义奖励其20万奖金,全聊城市享受这个标准的不超过3个人。更早之前,市政府年年发一个纯金的金牌予刘。
作为政府这一级,也在尽最大努力来承认他的贡献。
政府的奖励更多地体现为一种荣誉,虽然刘维志一再表示“非常满足”,但这并非一种制度,也不能要求所有的管理层都有这样的“觉悟”。2003年3月,东阿阿胶股东大会通过了建立管理层长期激励机制的议案,决定每年提取上年净利润最高不超过10%的长期激励基金。当时市委市政府的领导还对刘维志和章安说:“我们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怎么把它们变成股份,这我们现在也解决不了。”
“200个人2000万,别看我们这个没有多少,但我们是规范的,我们永远也不能触犯法律。证监会和相关法律有规定,高层持股不能超过整个股本的10%.这个是有封顶的。原来那些MBO,都是没有法律依据的,这个我都咨询过好多专家。他们对我说,你要想什么都要符合法律,这个MBO没法搞,只能是政府支持,提供一种保护,由它承担责任。当然也没有人去找政府的责任。”
“那时候我们为什么敢搞这个10%,是因为深圳交易所在深圳搞了一次培训班,财政部也有文件,同意搞股权激励基金。有这个依据,回来以后向国资委汇报,又汇报到市长那里,市长说行,有这个依据咱们就搞。所以他们搞的是当时能拿到依据的最高限度——我是这样来理解他们的——这就非常开明了。”
尽管规范,但这并不是一次真正的持股,甚至在当时都不敢提“股票”的事,只能是“奖励基金”。一直到新公司法、证券法出来,在今年1月1日开始执行后,经营层才把两年积累的基金买成了股票。
刘维志依然没有放弃管理层持股的想法,但入主的华润打乱了他的步骤。在华润刚进入时,刘维志曾这样对媒体表示:“在东阿阿胶,国有资本将逐步退出,华润接盘,华润考虑到企业的发展,肯定会让高管持有部分股权。”这是刘向华润发出的一个信号,据悉,华润入主后,刘维志也曾经表达过想要从大股东手里购买部分股份的意向,但“华润没同意”。
东阿阿胶的另一位高管说:“开始我们是想设计高管持股,现在看来是做不成。华润也拿不出来,他是国有企业,不可能给股权。早前也沟通过,合资时候没有详细谈,只说是‘按法规做’,是政府谈的,至于后来他们怎么签的方案,我们也不清楚。”
后来华润与刘反目,双方的矛盾焦点也正是刘执意要推行东阿阿胶的经营者持股。
在很多时候,刘氏夫妇是强势力量的代表,但在华润面前,却是稍逊一筹。拥有强大资本势力的华润,对地方政府的影响力,也轻易地超过了为当地立下汗马功劳的创业者。
华润的人士以另一个视角来看待东阿阿胶和刘维志:“王石(万科董事长)做的好,从没亏待过股东,这么多年高速发展,年年分红。王很聪明,承认资本的力量,尊重资本,尊重股东。如果刘能够尊重我们一些,积极合作,谁愿意换他?华润接下来有那么多新项目要运作,谁有时间长期驻扎在阿胶?只要他们每年能够有30%的增长,我们就踏踏实实当大股东,经营管理就由原班人马干就行了,谁还会抢管理权?”
刘维志后来更多地表现出了“认命”的心态。
“你处在哪个历史阶段,你就得遵从这个历史阶段对你命运的安排。历史上有的国家领袖都受到了不公平对待,那我们还有什么要求的,所以心要放宽。”
对于持股权,刘维志不止一次的表态是,“我和章安都没什么,真的,我们在这里干了三十多年,不会说到半路就不干了,但以后的人怎么办呢?我们两个人只是起了组织和领导的作用,具体的事都是大家干的,每个人都很重要。我最关心的是他们。我们有时说起这事,我对他们讲,你们不用考虑我和章安,我们都老了,我们也得到了,但你们不一样啊。”刘维志说到这时,情绪激动。
尽管刘维志代表经营层解决股权问题的心态急切,但在落子时却是异常谨慎。他对记者说,“只要在企业里做,绝对要遵纪守法,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出问题。这个我在大会小会上强调。因为社会上真正了解你的人是少数,当有一些人盯着你,把违法或丑闻公布出去了,不要想着大家会了解我这个人怎么怎么的……那不行,只有遵守法律。我们找不到法律依据绝不动,否则就会碰钉子。”
郑俊怀的境遇让刘维志感慨万千。“真叫人遗憾。我和他很熟,每年上市公司50强,我们都在一块开会,那年在大连开会的时候,他先发言我后发言,他发言时提起他创业史了,而且感情还很悲惨。当时觉得很奇怪——那时应该是上面有压力了,结果过了半年多,网上就出消息了。”
无论高管持股的问题如何解决,他们从管理者的位置上走下来,都将是历史的必然。所不同的是,持有了股权,刘氏夫妇的智慧和情感将继续和公司维系在一起。
华润入主东阿阿胶,可谓是因缘凑巧。
华润入局幕后
2003年9月6日,周六。绵绵秋雨中的东阿阿胶显得分外平静,职工们像往常一样在公司加班。临近中午,公司的广播站开始广播:香港华润集团正式控股东阿阿胶。
东阿阿胶董事长刘维志此时说了一句:“聊城市政府引入了一位好的合作伙伴”。
这个令刘维志满意的合作者的最终确定,经历了一波三折。
早在2002年,聊城市政府随山东省高层赴港招商时,即宣布了东阿阿胶国有股权转让的消息。此后,聊城市又单独在香港举办了一次招商会,知情者透露,其实当时聊城市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给当地的造纸和电解铝企业引进资金,东阿阿胶只不过是一个漂亮的“幌子”。但嗅觉灵敏的资本家们哪里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于是纷纷接触东阿阿胶公司。
华润、摩根士坦利、香江集团、上海复星实业、深圳太太药业等18家国内外企业先后赴聊城,表达了对东阿阿胶的强烈兴趣,各家之间展开了互相竞争。甚至直到2003年3月份时,聊城市政府还在与香江集团谈判,“只差没有签订意向书了”。但此后,上海复星实业集团以相当有诱惑力的条件介入,后来的消息表明,这个“诱惑”包括许以管理层股份。当年5月,华润集团老总宁高宁亲赴聊城,表达了进军阿胶产业的强烈愿望,临走时留下了话——“势在必得”。
虽然一开始便是政府主导,但刘维志说,政府也充分征求了他们这些实际的经营者的意见。在引进股东事情上的任何一步进展,经营层都能在第一时间知晓。
“毕竟,刘维志已在东阿阿胶干了30年,企业最需要什么样的合作者,他们最清楚。”
这是聊城市政府一位副市长的原话。刘维志告诉记者,聊城市政府的领导曾专门将他请去,询问合作者的条件。“我提了两个条件”,首先要收购东阿集团下属的啤酒厂,第二只能采取增资扩股的形式进入。事实上,这也成为引入新股东的最终条件。
刘维志的第一个条件其实是“甩包袱”。因为啤酒行业对东阿阿胶来说是个陌生的行业,最初是在政府的授意下接手,尽管初期实现了盈利,但更多的是体现的管理效益,而后期则开始亏损。对于这个历史遗留问题,刘维志希望尽快将其从集团资产中剥离出去。至于增资扩股的方式进入,刘维志透露说是出于保护阿胶品牌的考虑。“阿胶是中国特有的产品,是国宝遗产,我们并不是要卖掉阿胶,而是要引入资金发展阿胶产业”。
于是,“合作伙伴的选择慎之又慎”。实际上,刘维志提出的第一个条件直接导致了摩根士坦利的撤退,也在客观上令华润的优势体现的更加充分。时至今日,当刘维志为维护与华润的关系而烦恼时,不知是否想过自己当初设置的这条门槛。
及至最后,聊城市政府将选择范围缩小到了上海复星实业与华润集团两家。一份当时的文件列举了双方基本情况的比较,这份文件的日期为2003年8月13日,离华润正式入主相差不过十几天。
为了确定合作方,聊城市分管副市长、国资局局长、东阿阿胶负责人一行数人亲赴上海考察了7天,此行最终促成了对华润的选择。上海复星以经营医药起家,涉猎钢铁、汽车等众多行业,用10年时间将资产从3.6万元发展至114亿元。但面对这种高增长背后的高风险,聊城方面始终有所顾虑,大家倾向于选择华润。
华润的胜出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是华润实力雄厚,总资产700亿港元,位列香港四大红筹之一,经营稳健;并且具有发掘传统中药、打造民族品牌的理念。刘维志对于这一选择也表示满意。
当时披露的原因之一,还基于华润遍布港台及东南亚在药品连锁超市,这对于阿胶国际市场的开拓非常便利。资料显示,华润旗下的华润堂超市是香港最大的连锁药店,有20多家连锁店,年销售额达到五六千万港元。但后来的情况表明,这个优势并没有充分体现,海外销售基本仍是东阿阿胶原有的人员独立操盘。刘维志后来说,“当时的说辞更多地是为了给投资者一个交待。”
聊城市政府与华润集团签订的《香港华润集团对东阿阿胶集团增资扩股的合作草案》约定,双方同意以增资扩股的形式就东阿阿胶集团项目进行合作,聊城市政府以折合人民币3亿元的东阿阿胶集团全部净资产及山东东阿阿胶股份有限公司29.62%的国家股为出资,华润集团以现金向东阿阿胶集团增资扩股,占全资公司51%的股权。
尽管华润集团一直对医药行业兴趣很大,但这是华润第一次真正的控制了内地医药企业。在此之前,尽管多有出手,但效果并不理想。2001年,华润集团曾与东北制药集团签订合资意向书,根据该意向书,香港华润将控股东北制药集团,从而间接控股上市公司东北制药(0597),但收购以失败告终。
在收购东阿阿胶之后,华润在内地医药界最大的一个手笔就是近期涉足了中国医药巨企华源集团的重组工作。
在山东聊城,刘维志和章安是一对声名远播的夫妻。他们一起创业,“一起坐天下”。在大家眼里,东阿阿胶其实就是刘维志和章安的一个“孩子”。
阿胶教父前传
与阿胶结缘,甚至走进东阿县,都是当年章安不曾想到的。1968年,她毕业于山东莱阳农学院,根据“知识青年要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要求,她与丈夫一起被分配到东阿棉花原种厂工作。
隔一条马路,原种厂对面就是东阿阿胶厂。有段时间,阿胶厂里的机井怎么也抽不出水来。水利局的人来维修,没修好。刘维志懂机电,不请自来,看了看说“可能是水管漏气”,换了个阀门垫,水就抽出来了。阿胶厂十分高兴,就把刘维志夫妻调来工作了。那是1970年的事。
领导跟他们说,阿胶厂已经有一定规模了,你们的任务就是进行技术革新。他们到了厂里一看,所谓的规模就是16口熬胶的大锅。在此之前,有着两千多年历史的阿胶全部都是农民家庭作坊生产。1952年,东阿县把十几户技术好、有实力的家庭组织起来,成立了这个阿胶厂。
当时还是全手工操作。因为夏天气温高,阿胶不能凝固,每年只有冬天才能生产。到了冬天,工人们砸开冰面,把泡在冰水里清洗的驴皮拉出来,再到装满开水的大铁锅里煮,铁锅太大就站在锅台上,时不时就有人因为锅台上粘了胶液滑到锅里被烫伤。切胶的时候因为天冷手冻,还有人不小心把手指都切掉了。
连电都没有,怎么搞技术革新呢?刘维志说,那时候什么都要自己做。没有配电室,他就自己画了个图,让木工做了个木头的配电盘,然后自己骑车跑到几十里外的聊城买来电线、电流表、电压表、互感器什么的,“像插收音机一样把它们插起来,现在这些都明确规定不能自己做的。”厂里的电线杆子是刘维志自己竖起来的。
最被人称道的就是刘维志做的“蒸汽球”。
过去传统的化胶时间需要两天两夜,骨胶则需要四天四夜,烧很多煤,工人还不安全。
刘维志想,能不能改成机械化操作?他向老厂长申请几万元经费,当时厂里一年的利润才两万元,老厂长一听就直摆手,算了算了,你们还是自己做吧。
用了四个月,刘维志终于自己把8厘米厚的钢板砸成一个个球面,再焊接到一起,拼成一个完整的球体。结果一次试验成功。原来化皮要48小时,现在6小时就够了。在各种技术改革的过程中,刘维志一直坚持、也是后来被证明是非常正确的一点是,他对于传统的中药生产工艺保持了一种难能可贵的“敬畏”之心,丝毫不敢改变阿胶的成份与质量。为了达到这一点,他的妻子章安做了另一件弥足珍贵的大事。
他们在研究阿胶时发现,同样手工操作,每个工人的产品都不一样,好坏相差很大,到底怎样生产出的产品最好呢?生性认真、执着的章安决定揭开这个秘密。
她用了三年时间,从头到尾跟踪生产全过程,从几点几分入水、水温如何、气温如何、压力是多少、取样化验结果怎么样,事无巨细全部登记在册,在所有工人中间,选择出最佳产品,记录每一个细节,进行对比发现其中的关键所在。
传统手工操作中,驴皮的刺鼻腥臭味儿普通人很难忍受,但是工人却发现,这个城里来的女大学生却一点儿也不娇气,她在气味熏人的锅边一呆就是一天,有时困了就在旁边就地打个盹儿,但从不错过任何一个过程。章安回忆起这些时,轻轻笑了一下说:“呆得久了,什么味儿都闻不出来了。”
最后,章安把数年的记录和化验结果写成了两本书《阿胶生产工艺操作规程》和《阿胶生产岗位操作法》,这是我国第一次完整记录传统阿胶生产工艺,现在已被定为国家级保密工艺。
他们的日子过得辛苦但充实。刘维志一项一项地进行技术革新,章安为他提供了数字和科学依据,他们花了七年时间解决了机械熬胶的问题,两千多年里只能在冬天生产的阿胶终于在夏天也能生产了。
原来家庭作坊式的阿胶终于真正形成了规模。20世纪80年代之前每年的年产量只有12吨,由国家统一调拨,“我们县长批个条子才能买个一两盒”,解决了半年生产半年闲的问题后,产量翻着番地往上升,“我们老厂长可高兴了,从来没见过一年收入这么多钱,他背着手走来走去,直说怎么就这么多钱,怎么就这么多钱呢!”刘维志好像一下子回到了过去,“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啊!”
刘维志和章安那时每天的活儿不少,但过得很充实。刘维志说:“俺俩都爱唱歌,下班回到家高兴的时候就会找出大学里的歌本儿来唱。没有电视也没有别的娱乐,就把一本歌本从头唱到尾,都不敢挑着唱,因为那样的话很快就翻到最后了。”说到这里,他哈哈大笑,“那时的日子很单调,但是很充实,也非常快乐,那时,谁会想到什么钱啊、股权啊?”他感叹道:“再也找不到那样的快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