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想想的倒是,如果没有生命的顽强,怎见得自然的强大。如果没有卑微的生存,咋显出存在的伟大。就像没有风雨,哪现彩虹。
我的宏图大志是徒步横穿丝绸之路,在亘古的苍茫戈壁,溯寻逝去的过去,深嗅胡琴悠扬,马鞭猎猎的味道。 这种向往是地图和书籍不能够满足的,所以,西行,是我心灵深处不变的热爱。然而随着岁月流逝,时光渐老,我的热情在慢慢降温。大抵英雄的沉沦多是这样的过程。
我不是英雄,所以我可以折中,可以背上背囊,乘坐现代化的交通工具,来分段完成这份积久的心愿。
现代交通让我几个小时就“西出阳关”,并以乌鲁木齐为起点,开始西行。以乌市为起点,不够地道,因为在三十六国昌盛之时,它还不存在呢。不过对于我这样热爱但不痴迷的人来说,已足够。
坐在从乌市出发的长途汽车上,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朋友所预言的荒凉、寂静,直至无边无际,正是我所向往的。这种向往经过书本、时间、梦想而固化。于是生成了一幅自我的西域画面:这里洪荒古老,千年不变,风沙无常却沟通天地。这里天无极、地无极、时空不再。若置身其间,永恒如何?短暂如何?寂寞如何?喧闹如何?生又如何?死又如何?那种感觉无限伟大又极度渺小。
我是在寻梦罢?
汽车行驶在顺利延伸的道路上。路况不错,沿途是树。然而我却产生了一种如果表述为“失望”显得不近人情的感觉。因为在我刻意寻找的苦难中,树的出现,划破了完整无缺的想象。想象中,面对原始、威严,真实而又真正的大自然时,小我、小生命、小感觉都是那么苍白无力、意义平庸。所以我偏执地忽略掉了有生命意义的树的存在。我知道这很荒唐,但又确实如此。“蔽于天而不知人”是我一贯愚笨的表现。因而,我不愿因树的存在而使庄严的自然稍显柔情,就像不愿看见英雄落泪。
现在却一路有树。
树是沙枣树,是极小的、能在戈壁滩上生存下来的树。对这种树有耳闻,但亲见却是第一次。我知道沙枣树开的小小白花,会散发出馥郁的清香,果实小而酸涩。我没尝过沙枣,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沙枣开花的季节。透过车窗,只看到它在戈壁滩上生存的姿态。沙枣树像大多数灌生植物一样,矮小、不挺秀,有点土。不似那些名贵的树种,生时尊贵,死后永生。沙枣的最终归宿或许是燃为火化成灰。也许沙枣树的价值稍显卑微,但它的生命却顽强不息。沙漠与沙枣,是谁选择了谁?
沙枣树占据了车窗外的太多颜色,我不得不一路看它。
在这树木应当生机盎然的季节里,我无法用油绿、青翠、葱郁等字词来形容它。因为,它的绿好像来得不容易。那是一种——沧桑的绿。对,是沧桑。让人心碎的沧桑,让人心碎的苍苍绿色。沧桑的由来是显而易见的——干旱、温差、风沙、烈日。更让人心痛的是,它生根的土地泛着白色盐碱,一种坚硬而干燥、冷漠的土地。身处此地,要把绿色尽展,它可能吗?在对生命如此严酷的地方,它要张扬生命,怎么做?是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说得多么矫情。在这里,不必秀于林,风也狂摧。所以那沙枣树的矮小、扭曲、不成才,看似屈服其实是真正的不屈服。惟有如此才能“适者生存”。
叹一口气。
继而,我可笑地想,沙枣树能移植到内地吗?不知道。但我想,沙枣树在内地成活一定是容易的。当然,不排除“淮南之桔淮北枳”的可能。可反过来,西湖边的杨柳肯定不能在戈壁滩上活下来(当然,也不能排除科技的神功)。想到这儿,我闭上眼睛漫无边际地将树品与人品联想了一番。一定有人如沙枣树,也一定有人似杨柳。他们应该生活在他们各自的环境。但万一有人哪一天要换位呢?哪里更好?不知道,这种联想真是俗不可耐的窠臼。不想也罢。
应该想想的倒是,如果没有生命的顽强,怎见得自然的强大。如果没有卑微的生存,咋显出存在的伟大。就像没有风雨,哪现彩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