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号房,大学生梅小如受尽了屈辱和折磨,直到掌握父亲蒙冤真相的帮主关了进来,苦难才告一段落。九爷是凌驾于牢头之上的号房老大,他的精明和怪癖让人望而生畏,为了帮助梅小如在九号房站稳脚跟,九爷把牢头送进了地狱。 九爷和梅小如通力合作,使用种种超乎想象的过人手段,撬开了帮主的嘴,一点一点掏出梅健民蒙冤的证据……
初入牢房
大学生梅小如被带进海源看守所九号房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四合的黄昏。
这是一个除夕之夜,从城里传来了炮仗齐鸣的喧嚣。但在心惊肉跳的小如听来,无非是世人对平庸生活的夸张,没有一丝喜庆的气息。
狱警停留在某一扇门前,开启悬挂的大锁,轰隆一声推开铁门,转过身说:“进去吧。”
门边窄长的铁窗贴满脑袋,小如来不及细想如此小的窗口怎么能贴这么多脑袋,就被关了进来。那些贴在窗口的脑袋嗡的一声围过来,他们光溜溜的头顶泛着青光,脸上却是情不自禁的喜悦。
“爸爸!”
听到自己的声音还算正常,小如提了提嗓门再喊:“爸!”
没有应答。在沉默的一瞬间,小如的目光战战惊惊地巡视环绕他的陌生脸孔,不等他辨别清楚,哄堂大笑就不可抑制地爆发了。
有两个人没笑,小如注意到了:一个人盘腿坐在角落的被褥上,他不但没有剃光头,而且头发梳理得井井有条;另一个像马一样被别人骑在胯下,由于四肢着地,因此费劲地仰起脸。
这时,骑在老人身上的年轻人用手势命令大家安静,“你们不准笑”,他严肃地说:“这不是我的乖儿子进来了吗?”
年轻人的话又引起一片大哗。
打坐的那位仍然双手摆在膝上,面带笑容地注视着梅小如。小如发现他的左手只有四个指头。
“晚上好。”
他的问候礼貌而含蓄,有教养的声音里含一点沙哑。
年轻人一挺上身,老人于是往前爬了几步,年轻人拍打拍打小如的脸说:“你知道他是谁吗?那是我们的九爷。我都忌他七分,你竟敢不理他,好大的胆呀!”
“你们好。”
“告诉我,”九爷温和的声音从头顶覆盖下来,“为什么要喊爸爸?令尊也被关进了牢房?”
“没有。”
“他的牢狱之灾从何而起?”
“我喊错了。”
小如感到头上的手掌开始摩挲,九爷继续提问,“好了,告诉我,令尊是何时进宫的?”
“没有。”小如自己的声音空洞无物,“他真的没有进来。”
“不能撒谎,一个读书人怎能撒谎呢?”九爷弯下腰,小如的耳轮感受到一股温热的气息,灌进耳朵的声音却是轻悄的:“我知道你是个大学生,一切我都感觉到了,凭着某种隐秘的节拍。”
“要经历。”九爷抽开摩挲小如头顶的手掌,改为托住他的下巴,“你看着我的眼睛,我有重要的话跟你说。人生不是学习出来的,也不是想象出来的,更不是谈论出来的,而是经历出来的。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说实话,只有说实话的人才能活在真实中。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错在哪里?让我来告诉你,父子不同房是看守工作的基本常识,连这都不懂,你的苦日子就没有尽头。”
九爷转身悠悠地走了,低下头若有所思,在靠近墙壁的地方停了下来,看都没看墙一眼,再转过身,重新盘腿坐下。
屈辱和折磨
“牢头,是不是先叫他‘披麻戴孝’?”
小如不明白“披麻戴孝”是什么意思,却明白了骑人的这一位是牢头。
“先背监规吧。”
“看守所是无产阶级专政机关。为了保证看守所的安全,保障监管工作有秩序地进行,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刑事诉讼法及中华人民共和国看守所条例的有关规定,特制定本监规,在押人犯要严格遵守。”
……
牢头说:“小鸟,你没学会招待客人吗?看来天生是坐牢的贱骨头。”
小鸟弯手伸进自己的后背,龇牙咧嘴地挠痒,痒挠完了也就有了主意。小鸟抽抽鼻子,突然变得语重心长:
“你爱吃炖猪脚,还是红烧鱼?”
小如顾盼号房一圈,除了人、床板、被子、包裹,别无长物,他吞下一口涌上来的唾液:“你们给什么就吃什么吧。”
众人捧腹大笑,有的甚至互相搂成一团。
“那就吃红烧鱼好了。”小鸟笑容可掬地搓搓手,弯腰拾起拖鞋。
这次挨了鞋底的是右脸,小如经历了一声巨响,好像有木锥塞进耳朵,右耳面对的世界顿时阒寂无声。刹那间见有暗影坠落在地,小如大惊失色,以为是脸皮整块丢了,恍惚中辨别出是小鸟手上的拖鞋,于是松了一口气。
“吃完年饭该干什么啦?”牢头引颈高声问大家。
“裹水饺。”
“烧香。”
“穿新衣。”
“包红包。”
“放鞭炮。”
牢头手势稍压,制止了七嘴八舌:“小鸟,你说呢?”
小鸟抓耳挠腮,喜笑颜开地说:“看联欢晚会。”
现在的情形是,小如跪在地上,并被压弯了腰。强烈的恶臭裹挟着他,那是垃圾沤烂的气味和男人下体的腐败气息。小如不可能抬起头,所以慢慢睁开紧闭的眼睛,展现给他的是液体表层的倒影,面目模糊随波荡漾。这种姿势无疑很难受,小如摸索着双手扶住了容器的边沿,明显减轻了脊椎骨的沉重负担。
换一种具体的说法是,小如在下跪,而且头被塞进尿桶里。
“牢头要你报节目。”
小鸟的指令是通过手掌传达的,小如的后颈被卡得更紧了,鼻尖接触到了尿液冰凉的表面。小如再也没有胆量不理解牢头的意图,于是说:
“各位观众,新年好。今天是大年三十,欢迎收看我们为你安排的节目,先请看新闻联播,然后是春节联欢晚会。”
“这次新闻联播节目播送完了,感谢收看。各位观众,晚上好,现在是春节联欢晚会节目,先请听歌曲《我们多么幸福》。”
“换台换台,老半天还稀里马哈的?哈哈哈,哈个卵叫,唱外国歌。”小如没听出来这是谁的声音。
……
“唱够没有?我们要听相声。”
突然,领扣勒紧了小如的喉管以及两边的大动脉,他被拎了起来,失去桶沿的双手于是徒劳地挥舞。拎衣领的手突然松开,这是小如始料不及的,他伸开双臂,如壁虎那样贴在墙上,才避免了摔倒。
现在,小如惟一的指望是关灯,这种指望立即又破灭了,他突然想起哪本书上描写过,牢房的灯是长明灯。
鸟和牢头的恩怨
新一轮的全国性“严打”开始了,装在监窗外的小喇叭唧唧喳喳一遍又一遍地聒噪,重复了十几遍指导员的动员报告,题目是《彻底坦白,检举揭发,争取从宽处理》。
九爷拉屎的怪异姿势吸引了小如:屁股高高撅起,头却深深地埋下,像一只避难的鸵鸟。
“很奇怪是吧。”九爷看似跟自己的生殖器说话,其实是在跟小如说话。
小如浅浅一笑,说:“这样怎么舒服?”
九爷抬起头放下屁股,脸上被倒流的血充得通红。“你不懂,”九爷喘喘气说,“这是为了看屎,看它离开肛门接触空气的过程如何改变颜色,这是判断是否健康的方法。你有判断自己健康的方法吗?”
“没有。”
“我来教你。如果是褐色……”
“你教也没用,那个动作我做不来。”
“是呀,有太多的事情只有我能做得来。”九爷揩了屁股提上裤头说,“我要让你做牢头。”
小如拧干衣服往铁丝上晾,九爷洗了手,以一种舒畅的心情说。“前提是让牢头走,难点在于,我做不到让他平安地走,如果要他走,去的就是阴间。”
小如用那桶荡衣服的水冲了厕所,以不易觉察的激动口吻说,“他早就死有余辜。”
九爷以事不关己的平静注视小如,说话时红唇微启:“大学生,有失忠厚吧?”
小如想重新表达自己的意思,广播咔嚓一声停了,点名的铃声骤然响起。大家受广播内容的震慑,排队的速度比平时快多了,小如只好同九爷一起站到最后。
牢头的劫难
雨季打破了九号房正常的生活秩序,最大的困难是屙屎,牵旧衣服为屙屎的人遮雨就成为小如和帅哥沉重的负担。
牢头屙完屎,小如负责收拾遮雨衣服,帅哥负责冲水。一桶水下去,帅哥惊呼起来:“完蛋完蛋。”
牢头也吓了个大惊失色,大呼小叫:“冲水呀,想留给你吃是吗?还不快冲水!”
九爷坐了下来,平静地说:“喊报告。”
刀疤嗓门最大,“报告”一声就惊动了哨兵。指导员这次没有勃然大怒,说话时甚至面带笑容:“谁干的?”
牢头往前站了一步说:“是我。”
“那你自己说怎么办?”
牢头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用水冲。”他说。
“堵死的厕所怎么办?”
九爷思索了一会,指着小如说:“派他下去掏,他的个子肯定是全看守所最小巧的。”
只有九爷心里有数,自己的思索和小如的委屈都是假装的。
小如喘着粗气,开始往前爬,越往前爬,小如越是被恐惧抓住了,也许是过了半个世纪、也许是过了一辈子,终于有一丝亮光出现在前头。已经到达平篦透气孔。这时的小如不再是恐惧,而是恶心,他看到布满渠壁的褐绿色滑笞、看到四处蠕动的肥胖蛆虫、看到一只老鼠尖叫着从他肩头逃窜。
那把神秘失踪的长柄剃头刀横在小如眼前,小如打开它,它的长度就等于刀柄加刀刃的长度。小如需要这种长度,因为动力臂越长越省力。现在,两根钢筋绞弯成X形,这个动作再重复一遍,两个X形之间就成了可以侧身出去的开口。
小如留下剃头刀,掉转身体原路爬回了九号房。
指导员守候在外间的铁丝网上,见小如浑身污秽冒出厕所坑道松了一口气:
“老半天不出来,我还以为你小子吃了豹子胆,逃了。”
九爷和小如是站在外间听完广播的,九爷已经漱了口,嘴巴一干净,小如就觉得从这张嘴说出来的话真实可靠了。九爷说:
“你要趁这个机会当牢头。”
“什么机会?”
“指导员对你有好感。”
“一定要当牢头吗?”
“只有当牢头才能控制九号房,只有控制九号房才能撬开帮主这个保险柜。”
小如沉默了,好一会才说:“我们是牢头他们的对手吗?”
“如何除掉牢头,我已经作了布置。只是有点残酷,因为他只能去死。”
“牢头早就死有余辜。”
“想不到你一个年轻的大学生,心肠如此刚硬。”
“是啊,我以前可是个善良的人。这里想把我改造成好人,他们没想到,我的心肠反而刚硬了。”
朝华出版社 出版
作者:吴尔芬
定价:25.00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