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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警察”邓九州(左)问老乡李清林:上班按时吗?
本报记者 顾 春摄
2005年7月22日,本报曾以《请“娘家人”管“婆家事”》为题,对浙江省诸暨市店口镇的“老乡管老乡”模式作了特别报道。上月,一篇广东东莞欲向店口取经的报道,引起网上热议,有褒有贬。带着网民的这些疑问,记者再次来到店口镇,试图通过实地采访寻找答案,破解疑问。
疑问一:
是管理还是服务
网民:这种形式,意味着农民工又成了“被管”的对象。
4月5日,记者来到店口镇“外来建设者服务管理中心”。而去年7月,门口挂的牌子是“流动人口综合管理办公室”。在管理中心上班的“老乡警察”说,牌子名称变了,更重要的是管理中心人员的工作职能变了,强调“服务在前,服务为主”。
去年见到的“贵州警察”,如今换了面孔,现在是朱国军和欧阳昌兴;江西永丰来的警察邓九州还是“熟人”。从2004年10月至今,邓九州一直在店口工作,工作内容在这期间有所调整,原先是专门联系永丰老乡,现在是为所有的江西老乡服务。
下午,记者随邓九州穿过店口老街,走访几个江西老乡集聚的地方。永丰老乡李清林正在打麻将,邓九州问他为何没上班,李清林说“今天清明,厂里放了一天假”。过了一会儿又补上一句:“你放心喽,现在我是车工,一个月有4000多元哩,哪会不上班!”
邓九州笑了。他现在经常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果老乡老不上班,他总要多问几句。出外打工,闲着容易出问题。
现在,邓九州开始尝试工作前移:新农民工来,为他们介绍企业,向企业介绍农民工;经常走访,不让农民工闲着时间太长;为农民工讲课,提高他们的素质。他认为,现在自己更多在服务,而不是外面说的管理。
正同邓九州说话,有电话找他,是永丰的记者采访他的近况,他们聊了20多分钟。“现在,我们这样的外地警察很受关注,知道的人越来越多”。邓九州觉得,这是件好事。
今年以来,不但在店口以及邻镇务工的老乡经常来找“老乡警察”,一些外地老乡也常来电咨询或求助。贵州警察朱国军说,他们来这里后,已经抓获了4名网上通缉犯。一名躲在邻市的贵州籍逃犯打来电话,向老乡警察投案自首了。
疑问二:
纠纷多了还是少了
网民:据了解,店口镇去年的劳资纠纷比前年增多,说明这种管理方式的效果不明显。
从数字表面上看,2004年店口的劳管所调处的劳资纠纷385起,2005年却有了413起。事实上,这恰恰是外来干部发挥了作用。“2004年的纠纷,部分演变成了群体性事件,现在农民工一有事情就找老乡警察。老乡警察便于第一时间掌握信息,将矛盾化解在萌芽状态。”店口镇党委书记徐国龙说。
从2005年至今,店口没有再发生一起群体性事件。而之前,为了工伤、劳资等纠纷,不但发生过围住派出所的事件,徐国龙出面调解也曾被农民工围住。
老乡警察的优势不容忽视。邓九州说,他调解的纠纷,至今只有一起没有成功,而朱国军至今没有一起纠纷调解失败。
邓九州的感觉是,现在来找他的老乡越来越多,要办的事越来越杂。但邓认为这不是因为矛盾多了,而是与他更熟悉了,更信任了。从解决纠纷来看,虽然矛盾多了,但大事却少了,去年下半年至今,江西籍农民工无一起犯罪案。
采访中,记者目睹了这样一件事。4月5日下午3时许,在店口打工的贵州山盆镇人邹远才和一位老乡来到“外来建设者服务管理中心”。当着老乡警察朱国军的面,那位老乡赔给邹远才150元现金后,两人心平气和结伴离开。
朱国军在他的记录册上记载着这起纠纷经过:上个月,邹远才的岳父给他寄来8斤腊肉,但邹今年搬了住处,邮局投寄不到。他的一个老乡代领了腊肉后,并没有交给他,而是与其他几个老乡一起享用了。邹知道后很生气,一定要那老乡赔偿,对方不肯。4月2日,两人闹到朱国军这里。朱国军调解后,那老乡接受了批评,同意赔偿8斤腊肉价和邮寄费共150元。
“如果不是我做调停人,两人肯定要打架了。”朱国军自去年9月来店口,已经处理了90来桩大大小小的纠纷。大到1万多元的工伤赔偿,小到类似8斤腊肉的纠纷,已记了厚厚一本。
疑问三:
会否出现类似帮派的组织
网民:外来干部与外来工互为乡亲,是否会循私情而害公义?是否会只听老乡,不听当地干部?甚至是否会出现老乡圈,成为类似帮派的组织?
听到这样的问题,几位外来警察都感到“意外”。
“对老乡有感情是肯定的。”邓九州说,“但处理问题,公私、善恶这些原则我们都能分清。在家乡,我做警察也管家乡人,在这里也一样,没觉得有不同,也没碰到需要我徇私为难的事情。”
而外来工听谁的,徐国龙认为有事找老乡干部是正常的,这也是请外来干部的初衷。他们来,并非当地就撒手不管。镇里聘请了16个协管员,劳管所、派出所的当地干部,都与外来干部配合很好,经常双方配合,互找外来工和当地企业,共同解决矛盾。
而对形成帮派的疑虑,徐国龙认为这是对实际情况太不了解。“外来工到店口来,其初衷就是想赚钱,大多数外来工同样希望有安定良好的环境。在老乡干部来之前,外来工受到的侵害,很少来自当地人,更多来自自己的老乡。外来干部来之后,原来一些黑帮头子就难以立足,从犯罪率等来看,明显太平了。我们选外来干部时提出要求,比如素质好、有基层经验等。”
疑问四:
店口经验是否值得推广
网民:店口的经验是“土办法”,外地很难学。
徐国龙说,店口的做法有其特殊性,“换一地未必成功”。他说,要借鉴这个做法,必须符合两个条件:一是劳动力输出地相对集中。现在,在店口的贵州遵义籍农民工有7000多人,江西永丰6000多人。人数集中,才可以聘请老乡干部;店口的产业以五金为主,劳动力相对固定,流动性不大,只有两三年下来才能成为工资高的熟练工,在店口,不少农民工甚至已经待了十几年。符合这两个条件,徐国龙认为应该可以推广,否则就需慎重。
“老百姓的态度也是一个考量因素。”徐国龙说,目前在店口打工的外乡人和本地人比例已经接近1∶1,店口老百姓对外来工的态度,也从“恩赐”变为“感恩”。邓九州和朱国军则认为,这里的企业主大多性格爽直,也讲道理,好打交道。现在,店口镇党委、镇政府提出“共同建设美好家园,共同融入当地社会,共同享受文明成果”,引导当地居民与外来务工者逐渐融为一体。
而徐国龙同样认为,这个办法“应该是一个阶段中适用的办法,并非一劳永逸”。他说,下一步店口将继续探索,让外来工走上自我管理、自我服务的路子。
管理贵在创新(记者手记)
店口镇“老乡管老乡”的管理模式引起这样大的反响,有些出人意料。这一现象的背后,可见各地对外来工的服务管理要求之迫切,以及政府行政管理办法之缺失。
事关农民工的话题,总是特别让人关注。网民的热议,同样反映了这一点。这是一个有趣的现象,网上褒贬不一,但贬声略大;议论不断,但前来参观学习准备仿效的地方不少。
实地采访中,记者感到,就一地而言,店口无疑是此模式的受益者,一系列包括上访、群体性事件、犯罪发生率的数字明显下降就是例证。对外来人口与本地人口比例近1∶1的地方来说,这里的治安效果可谓良好。
而网民们的质疑也有道理,但纸上谈兵的设想放在现实中,却是尴尬:比如有网民提出,这样聘请外来干部的做法,涉及外来警察执法权的问题;外来干部不归当地管,关系又如何理顺?现在诸暨与聘请地商议,让外来干部以挂职锻炼的形式过来,才把这层关系理顺。此外,无论何种制度下,落实在人,如果其他地方在效仿时没有把外来干部的素质考核好,网民担心的“老乡圈”、徇私情未必不会发生。
还有人担心,这样做可能会造成外来工融入本地难,形成“乡土小环境”。事实上,外来务工人员的本地化一直是难题,店口的干部根据经验认为,老乡干部过来,既难以促进本地化,也不见得会阻碍本地化,总之是影响有限。还有人提出“公共管理不应具有排他性,从务工人员中录用公务员,岂不是有利于名正言顺地管理?”当记者把这个问题交给徐国龙时,他认为“这里面还涉及公务员录用问题,搞不好还会影响到省与省之间的关系,对一个镇来说,操作起来很不方便。要是等时机成熟,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网民的想法是好的,但现实中常常不具备可操作性。作为“老乡管老乡”模式的提出者,徐国龙也在对自己试验出来的这套模式进行反思。这个喜欢思考和探索的年轻书记没有满足于眼前的效果,他下一步在外来工自管模式上的探索,是试图彻底解决体制、融入等问题。“新模式希望能真正从源头上处理好外来工的服务与管理问题。我乐意再尝试。因为今天的外来工,就是明天的新店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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