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生活一样复杂——上海创意产业研究所所长吴梅森访谈

　　口述／吴梅森 记录／陆世纶（记者）

　　我不算是陈逸飞先生的挚友，但可以称得上是好友。我在工作中与他接触较多，受益颇多。他离开我们已有一年了，但好像一直还在我们身边，在他创导的“田子坊”，人们工作生活如常，我们和我们的后人会一直享用他留给我们的遗产。

　　陈逸飞先生这个人如果真要讲起来恐怕可以写厚厚一本书，因为他是一个伟人，具有所有伟人都具有的那种复杂性：他对人非常宽厚，无论是对大人物还是普通人都以礼相待，但这与其说是出于仁慈，还不如说是出于他谨慎怕事的性格。他非常不愿意与人争执，也几乎从不与同行深交。他说这样既有利于别人发展，也有利于自己。这种自我孤立的倾向使他常常招来同行的批评，所以他在圈内一直是有争议的；虽然他那标志性的和蔼可亲的微笑非常迷人，但他骨子里是个骄傲的人，根本瞧不起没有成就的平庸之辈。

　　尽管陈逸飞是个天才，但他缺少好的帮手。他的艺术天赋只能用于文化产业链最高端的那一部分，其余的如企业管理等，他并不擅长，说到底，他还只是一个成功的艺术家，不是一个能够统领全局的ＣＥＯ。但他本人对这一点一向显得过于自信，他认为像他这样杰出的人干什么事都能成功，他一直说，让李嘉诚来设计一栋房子肯定也差不到哪儿去，所以陈逸飞的一生，是试图讲述一个神话，为此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甚至认为自己能够战胜死神。

　　陈逸飞先生一直在与生命赛跑，别看他表面上讲话慢条斯理，举手投足从容不迫，事实上他内心一直有一把火，每天都在燃烧，他甚至可以说是一个非常心急的人，想到与做到同时，理想与现实同步，他希望在有生之年干所有他认为自己应该干的事情。作为艺术家，他有时候显得多变，迟疑，但最终又非常独特地做出一个个重要的决定。

　　他热爱生命，所以对衰老感到不安。当宋美英怀上陈天后，他一开始想说服宋美英打掉这个孩子，他对我说，自己老了，怕担不起这个责任，一个孩子对他这个年纪的男人来说，更多的是一份牵挂，但后来他又同意生下这个孩子，原因是他又考虑到今后宋美英可以有个伴。他让我陪宋美英去做个Ｂ超，看看是男是女，我知道他内心希望有个女儿。结果却是男孩，宋美英回家后一把抱住陈逸飞，又是亲热又是报喜，陈逸飞先生却显得有些失落：“这下你可高兴了——”

　　陈天出生时，我和陈逸飞一直在产房外守候，当时没有其他人，当医生推着躺在活动产床上的母婴出来时，我和几个护士凑上去弯下腰看，陈逸飞显得非常紧张：“不要对着孩子呼吸！”然后一把拉着我离开医院，驱车直奔襄阳路电器市场，买了一组小音响和一些经典音乐，因为要让孩子马上听音乐。陈逸飞先生给孩子准备的第一份礼物还是艺术。

　　有人说陈逸飞是个世俗的艺术家，言下之意他不是一个真正的或者说杰出的艺术家，我认为这种想法不是肤浅的，至少也是落伍的，的确，陈逸飞的发型不怪异，衣着不邋遢，性格不张狂，画室里不放摇滚乐，不拒绝物质诱惑，但这并不妨碍他成为中国最成功的艺术家。他穿着笔挺的西装画油画，一手拿画笔，一手又能和人握手寒暄。但他也不排斥现代艺术，他一直教导我们，简洁就是美，艺术就是做减法，我们可以从他的一些雕塑和建筑设计中，领略到他的艺术趣味的多样性，他对我说，记住，设计就是这么简单——玻璃和钢，这两种材料无论怎么搭配，永远都是最美、最时尚的。

　　在陈逸飞先生的人生哲学中，生活和艺术同样重要，而且生活是艺术之源。他的作品、他的气质都反映了这一点，这也是他获得成功的原因。陈逸飞是他所生存的环境和时代的产物：很世俗，但也很唯美；很现实，但又充满理想；很贵族，同时也很平民化——这是他曾长期生活的上海和纽约这两个城市的气质。所以他喜欢地处闹市的泰康路，不喜欢稍显偏远的苏州河畔。曾经有人劝他到苏州河畔去搞个画室，他说：“那里一到晚上人都没有，吓也吓死了，怎么画得出画来！”他就是喜欢泰康路的嘈杂、喧闹、川流不息的各国游客、各种地道上海风味的点心店和居民们原生态的生活景象。他的艺术不能没有生活依托。

　　当然陈逸飞先生的生活中也离不开女人，其实对他了解的朋友都知道，他对女人是很有礼貌的。他欣赏女人更多是出于视觉享受、造型研究的艺术本能，而不是单纯的肉欲。我和他经常会坐在泰康路上的露天酒吧聊天，这种时候他的眼睛就会东张西望，看到有美女路过，他就会很起劲，悄悄向我打听：这个人是谁？能不能把她叫过来坐坐？其实真的叫过来，他也就是很亲切地和她们聊聊天而已，开场第一句总是：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他喜欢有气质、有修养的女人，从长相上来说，他喜欢：小脑袋，高个子，别太丰满，所以平庸的女人很难接近他，他曾对我说，他最喜欢的女明星是徐帆，徐帆像浓浓的咖啡飘散出来的味道，不做作。现在很多画家道貌岸然地指责他，其实这些人自己对女人的品位很差，我看他们说陈逸飞先生是以己推人，或者出于妒忌。■